第一世：琴师和舞女

第一世：琴师和舞女

嫣红阁。

当今世上最大的红楼，里头的姑娘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各有美态。只一点，都是年华最盛的年纪。

不过，姑娘们虽然年轻，却都是个顶个风月场合的老手，什么时候该娇羞卖俏，什么时候该曲意逢迎，毕竟是看菜下碟的卖笑生意，姑娘们早就练了一双好眼色，否则怎能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来。

只有一人不同。

妈妈扭着腰身，眼神睥向了正在下楼的女子，刻薄的脸上露出一丝薄鄙：这个叫阿离的，来了大半年了，每日都是跳的同一支舞，每次也都只跳一遍，别的姑娘早都学会七八支舞了，只有她还跳了个老样子，前几日有几个客人让她跳新曲子，这浪贱蹄子居然拒绝了人家，真是气煞自己。

不过，罢了，也已经入得了宰相府的王公子的眼，今晚舞完就去丞相府上了，以后是死是活她就不管了，横竖她钱是到手了。

琴声响起，不似丝竹悠扬，却让闻者无不心中一颤，随即像是置身于苍穹之境一般空明通达，令人心旷神怡。红色的舞衣随女子娇俏的身影迎风而舞，艳丽华美，像是一只火鸟迎风而舞，旖旎绚烂若明霞，简直要夺了人眼球才罢休。

实在是美。

一曲终了，众人还是如痴如醉，女子却已经停下了舞姿，双手合十作了个揖，转身离去。

“阿离——”

女子恍若未闻，脚步不停，依旧拾级而上。

“你每日只跳一曲，又不见客，只能拿着嫣红阁里的日常份例，究竟是为何？“

循声望去，月光似银，洒满一地。迎窗而立，如玉的男子身形颀长，一身月牙白的琉璃纹绣衣，折射出淡淡的月色，温柔如水。一枚小小的双鱼袋挂在腰间，格外显眼。

又是他。阁楼里给自己弹琴的琴师。

阿离的眉心皱了皱：“说了，我的事，你不要管。“

“阿离，我在嫣红阁做琴师这么多年，见过的女子不计其数，你和她们皆是不同，你不属于这里。”

琴师上前一步，眉心聚拢，言语中带着无尽的温柔。

鲜红的身影猛地转身，快步走到琴师跟前，眼中多了恼意：“我属于哪里，与你何干？“

勾唇一笑，她伸出手轻钩琴师的下巴，朱唇轻启：“我不属于这里，那我属于哪里，难道……我属于你这里？”

青葱一般的手指微微一点，已经落在了琴师的心口之上。

琴师一愣，心知她只是调笑于自己，却不由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的，自你入了嫣红阁，我就已经……我在这嫣红阁也有些年头，也存了些积蓄，若是你愿意信我，我……”

“当然不信！”阿离嗤笑一声，冷声打断：“我只相信我自己。”

“为何？”琴师恼了：“你就当真那么喜欢左相府的王公子？他邀你今晚入府作舞，不过是一个借口，现在已经那么晚了——”

一边说着，温润的声音也多了几分颤抖，语气也越发急促：“你，你若是去了，便是羊入虎口，他一定会对你……”

“够了！“阿离的声音又高了几分，冷笑道：“他是何人，不用你告诉我。我要跟谁在一起，也与你无关。莫要自作多情，多管闲事。”

“…………“

“…………“

一刻，无言。

泼墨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拂动，在月光下竟显出了淡淡的银色，琴师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定下心来，只淡淡道：“今日抚琴来和你的舞，我看你比往日慢了半拍。”

骨节分明的手转身推开了门，声音如水一般清澈，仿佛先前的争吵全然不存在：“怕是你的脚伤又犯了，我给你上药吧。”

阿离愣了片刻，哼了一声：“不用你管。”

“我偏要管。”

…………

看着那男子俯在自己的身前，半蹲着身子，将琉璃盏中的药膏取出，小心翼翼抹在自己的脚踝处，阿离的心一颤，咬唇道：“你别作无用功了。我是不会喜欢上你的。”

“你怎知道你不会？”琴师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阿离更恼：“你看这屋子，我最喜欢的颜色便是红色，若是哪一天，我最喜欢的变成了蓝色，你我才有可能走到一起。”

琴师一愣。

他知，她的衣红，唇红，屋子里的一切饰物都是红的，她只爱红色。

唇畔浮起一丝苦笑。

看来，他是注定得不到她的心了。

“无妨，”琴师抬首，依旧是温柔的笑：“我既已经决定爱你，不论你爱不爱我，都是一样的。“

是夜。丞相府。

大火滔天，黑烟如魔鬼一般四面笼罩。盘旋而上的火龙来势汹汹，点着了丞相府大大小小近百座屋子，里面鬼哭狼嚎，如人间地狱。火光冲天，竟把周围都硬生生照成了白日。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让人站都站不住脚跟。

一道身影却忽然冲了进去。

“你……”看见琴师的身影，阿璃愣住了：“你来做什么？”

“我听说丞相府着火了，你又不见你人，就来找你了，”二话不说，琴师就把阿璃扛在了肩上：“别怕，我救你出去。”

“你……“

火光肆虐如同恶龙，衬得琴师的脸也微微泛红，坚挺的笔尖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显然忍耐的十分痛苦。

“为什么？值得吗？”

“我做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情不情愿。”琴师的声音掷地有声，竟是她从未听过的果决。

他……

罢了……

早已没了力气，阿离任由他背着自己，沙哑的喉咙里挤出入碎片一般的话语，断断续续道：“3年前，王乱掳走了我妹妹，将她囚禁了七天七夜，那以后，我妹妹就得了怪病，爹娘为了给她看病，耗尽家财，却不想妹妹的病越来越严重，最后跳河自尽。爹爹也在一日日的劳碌积劳成疾，郁郁去世，只剩下我和我娘，在我入嫣红楼之前，娘也不堪重负最终病倒，她生前，最喜欢的颜色便是红色。所以我一直都只着红衣。“

背着自己的男子猛地一颤：“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你喜欢红色，也喜着红衣。“

“不是……“阿离摇头，声音越发羸弱。一根着了火的柱子咣当砸在地上，火星四溅，飞至阿璃的手腕，火烧如锥心一般疼痛，转眼，人便晕了过去。

等阿离醒来的时候，火已经灭了。

问了一圈才知道，那场大火里，她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你是？“负责登记名簿的差役看见阿离，只看衣裳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家，不由讥笑：”怎么，找客人都找到咱们衙门来了？“

“我是来认领尸体的，”声音嘶哑，泪痕满面，阿离抬头，眼神中光彩已经全无：“那个人——”

顺着他的手指，是一具早已经烧焦漆黑尸体。

“你？”差役上上下下打量着阿离：“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

“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妻子？”差役更是吃惊：“有何凭据？“

阿离一怔，伸手她轻轻掀开自己红色的外衣，华丽繁复的赤红烫金衣衫被一件件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件湛蓝色的里衣。

我从未告诉你，我自始至终喜的都是蓝色。

只是我此生，早已经无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