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记

作者: 诗错 | 来源:发表于2020-02-22 03:34 被阅读0次

余素来胆薄,自幼怕鬼,故不敢长趋黑暗之中,尝有自忿意。今夜沐浴后,趁身上余水未干而不能就寝,特欲练胆,遂自灭烛灯,挺身立于黑暗之中,目视洞冥,环顾八荒。或闭目而视,亦唯见黑暗也。少倾,形形影影,纷至沓来。初惊悚难当,战栗不已。后渐释然,遂睹诸般之奇景也。今特记之,与世同看。

及余初窥黑暗之中,唯闻陋室滴水之声,通通作响。定心深听,缈远处似有百虫夜鸣,又若稚子发喊,争抢果糖。再听之,如有男女窃窃私议,而远在天边;老人长吁短叹,不在尘世。吾始奇之。忽然,一物“叮当”落地,如半空霹雳,震惊吾心,神亦不安。定而思之,不外乎案上所摆铜盘也,又何怪之!然,心神已乱,自非吉兆。复视黑暗,立见大恐矣!

初,吾喜读历代帝王丧葬之书,特以明清为多。书中多有尸骸地宫之叙述,棺椁之影象。及吾熄灯入睡,常见白骨挺立于床前,两眼空洞而若有神,俯身视吾。吾即魂不附体,大被蒙头矣。虽如此,此癖不能禁。今吾特欲于黑暗中练胆,心中自有防备。虽如此,中亦惴惴不安。立身目黑暗不久,果见一人,圆额长辫,赤袍锦褂,星步向吾走来。视之,似乾隆帝也。其人如生,气焰如光,睁目嗔吾:“贼子何敢盗我墓也!”吾窘,而佯镇定,以目答之曰:“非吾!实殿英所为也!”虽未启唇,声似传于黑暗之中。然,清帝之不去。又转首,见慈禧旗装立于侧,忽而张口抬唇,脖颈后曲,口大似能放拳于其中,厉鸣呼曰:“还我珠来!”吾瞠目视之,情急不知作何解释。忽觉背后起风,一棺自挺立而起,棺盖飞出,尸液自泼吾背上。万历之骨骸飞扑我身,而倚我肩上矣。余想郭、吴老人之事,与吾无干,自可解脱。然三尸并立,实可震怖。明帝唯余骸骨,亦不开口做声,锋肋长倚我背,圆颅长趋我颈,亦更惊悸。

急中生智,吾知心移事易,情变形驳,故转思汉唐兴盛之事。三尸或隐,俄而复现,时隐时现。飞鸟浮云,楼市路人,渐趋其尊。复见一人,峨冠博带,驾车独行于野,而不见马。疑为昔日所见《战国御龙图》也,又疑屈平。欲呼之曰“三闾大夫”,仍觉噤声,唯目其回銮将去。虽如此,吾家不过斗室,何能盈苍梧之野?屈平之车止于厕门,轮虽连绵,不能前矣。

吾嬉,立觉华灯万丈,瑞气千条。庆云中一人仗剑凛然而立,气宇轩昂。吾疑心其为汉武,然近之无有惧意,遂拱手曰:“贺喜汉帝!终为仙也!”此亦无声,不过以目代言。武帝不答,亦不视吾,似望天山恶水,又如检阅三军。吾复视屈平,依旧停于厕门不能进,以手指于帝曰:“此亦谪仙之人,何不带其同见东君?”帝不答,忽而不见,屈平与车亦无形。吾疑之,只见屋中光芒大减,一切房门物事,似如平时。只是吾未开灯,何以有此?疑心之间,一顶盔披甲之卫士,如猛虎熊鹰扑来,口中厉呼:“大胆!”其貌狰狞,吾不敢动。其身没吾,如影遁形。俄而又见其扑来,依旧狂妄如初。吾大怒而挥拳击之,粉碎其身。其人又见于远处,劈长戈以击吾。吾转身而逃,抓床上灯具之遥控以为剑,挥剑当之。手按灯明,一切复归于朗朗。

吾吁气,复思方才之事。只见乾隆、慈禧、万历、屈平、汉武、卫士等众人,依旧立于原处,于皇皇而不避。吾目眩良久,终去其形。审视四方,悟明灭之道,不过旧日见之,今日思之。若未见其形者,安能惧之,于黑暗中明现?再者,所惧者一不过“来”也,非“往”也。若其不来,行路自若,何以惧之?二不过“惑”也,非“见”也。目不视物,不知其将所易,故惧。及灯明,四方潜息,确然无疑,故不必惧。或曰:“黑暗是嘈杂之光明,光明是沉默之黑暗”,亦有其趣味。故特以记之。今次之练胆,得亦唯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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