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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盗”:被拯救与拯救

“海盗”:被拯救与拯救

作者: by一苇 | 来源:发表于2020-02-04 16:02 被阅读0次
图片来自网络

《煎饼坪》怎么读都像一部长篇童话,虽然斯坦贝克并不怎么承认。许多美国大萧条时期的人也觉得,看《煎饼坪》就是单纯的逃避和娱乐。在有评论抨击书中的流浪汉是古怪的一群人时,斯坦贝克强调“他们是我认识和喜欢的人”,他们的欢乐友善,“有着诚实的欲望和坦率的目光”。

小说讲的就是住在蒙特雷附近山上的一群流浪汉,丹尼和他的一帮哥儿们——一群被称作帕沙诺人的西班牙人、印第安人、墨西哥人和各色高加索血统族人的混血儿。故事从丹尼打完第一次世界大战回来,突然发现自己继承了煎饼坪的两座小房子开始,皮伦、巴布罗、 耶稣.玛丽亚、海盗、大乔.波特吉等一干帕沙诺“人物”先后依次亮相。与其他四人不同,海盗的“入伙”却让丹尼、皮伦们颇费了一番功夫。

在蒙特雷的帕沙诺人眼里,身材很高、膀大腰圆的海盗却“头脑没有跟身体的其他部分一起长大”,他的“海盗”称谓得益于他的大胡子,其实他的眼睛里常常流露出一种畏缩的偷偷摸摸的神色,像有些动物“只要有胆子转过身去马上就会逃跑”。海盗的身边总有五条狗狗作伴:看上去像猎犬的恩里克、褐色的卷毛狗帕加里托、“美洲犬”鲁道夫、哈巴狗弗拉弗、好像一种艾尔谷犬的亚历克·汤普逊先生——“五条狗一起跟着海盗走来走去,对他极为尊敬,对他的幸福也极为关切”。

海盗每天的“日程”几乎雷打不动。天不亮从栖身的一个废鸡棚里出发,下山到蒙特雷城的一条巷子,从四五家餐馆“化”来一包包的剩饭剩菜作为他和狗狗们的早餐;天亮后回到山上,砍伐满满一推车引火用的木柴;接下来在狗狗们的簇拥下,沿街一路直到把柴卖完,挣到两毛五分钱。

“认识所有的人、知道每个人所有的事”的皮伦却从这些众人的“熟视无睹”中,通过逻辑推理发现了“海盗在积聚钱财”这件事——“海盗每天挣两毛五”,而且“他根本就不花钱”。

“皮伦思索了很久,做了充分的伦理铺垫”。从海盗完全不能照顾自己,因而衣衫单薄褴褛、成天吃残羹剩饭这个怜悯的基础铺设,冥思苦想出一番“最为巧妙”的策划安排:“海盗有钱,但是没有花钱的脑子”,把我的脑子借给他用,替他做他自己做不了的事,给他买暖和的衣服,让他吃适合人吃的东西。

然而计划的实施并不顺利。皮伦独自造访了海盗和狗狗们栖身的鸡棚,表明“朋友们很担心”像他这样这样过日子会生病,但是朋友们都很穷,想帮助他却没有钱,结论便指向了“把钱从你藏的地方拿出来吧”。但没料到海盗的头脑突然聪明起来,以一个“把钱给了一个可怜的穷老太婆”的谎言和一句“我根本就没钱可藏”对这个话题紧紧地关上了大门。

皮伦决定监视海盗,但直到漫长而徒劳的监视耗尽了皮伦的耐心,依然一无所获。他不得已将秘密告诉了丹尼和那帮哥儿们,这些朋友们当即善心爆棚,并且为“拯救海盗”成立了一个委员会。委员会成员全体造访海盗,表明朋友们为他担心死了,要是他和大家一起住的话,他们就能安心睡觉,不再为他发愁。海盗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和狗狗们一起搬到丹尼的房子。朋友们心头都燃起快乐之火,海盗更是深爱感动,“他对自己说,这就是朋友啊”。海盗每天的“日程”依然雷打不动,但在皮伦看来问题却依然没有解决。

从轮流跟踪到全体出去监视,但是四个朋友同样终于因毫无成效而厌倦,因为海盗“在黑暗中也能看见,林子里的每棵树他都熟悉”。于是由皮伦挑头,每个晚上开始重复“把钱藏起来到底好不好”这个话题。故事越说越玄乎,每个故事说的都是各种厄运纠缠着那些藏钱的人——“最好是把钱放在手边,时不时地花掉一些,分点儿给自己的朋友。”

如此这般苦口婆心却终不为海盗心动,皮伦的完美计划眼看泡汤,已经彻底绝望的四个人却在一整夜的跟踪无果回到房子后,看到了海盗“藏钱”的帆布口袋:“我的钱放在朋友身边才安全啊。如果我的朋友们替我保管,谁也偷不走啊。”只是他的下一句话说皮伦们让这笔钱改作他用的希望全部破灭:

“我有差不多一千个两毛五分的硬币了。到了一千,我就买一个金烛台献给阿西斯的圣方济各。”海盗原来有一条特别漂亮的狗,那条狗病了,他就许愿说,狗病好了就献上一支用一千天挣来的钱买的金烛台。并且,“那条狗的病就好了。”

海盗幸福极了,因为他向朋友们证明了自己的爱。装满了硬币的沉甸甸的口袋被放在丹尼床上的枕头下面,尽管皮伦们“此刻失败的滋味是苦涩的”。但是很快地他们便开始为这笔钱骄傲,骄傲的是他们自始至终从未动用过其中一分一毫。除了一个小“插曲”,大乔有次偷偷将口袋藏起来并花了其中的四块钱,赚来几个朋友赐予的“体无完肤”。

见证神圣的奇迹的时刻就要到来,朋友们的热心又一次爆棚。但为了能让海盗体面地进教堂,耶稣.玛利亚借给他一套上衣和马甲、皮伦借出他爸爸那顶漂亮帽子、丹尼拿出一件衬衫、大乔把自己的蓝裤子穿到海盗身上后,四个人便去不成能亲眼见证的教堂了。不过他们并不因此沮丧,还拿出刚刚挣来的钱为海盗举行了盛宴:丹尼和皮伦买来汉堡包、洋葱和面包,还有一大纸袋糖果;巴布罗和耶稣.玛利亚买了两加仑红酒,“而且在回家的路上,他俩一滴也没喝”。

海盗获得的荣耀和关注,让他幸福得晕乎乎的。他庄重地参加完布道和弥撒仪式,按照朋友们的嘱托原原本本地记住了神父说的话和所有的故事、所有的讲解,几乎是一字不错。他把这些也原原本本讲给了未能进到教堂的狗狗们,而且在他讲完的那一刻,他的双耳、双眼甚至整个心灵都见证了“圣徒的显灵”,为了那些善良的狗儿们......

斯坦贝克曾说,对这些帕沙诺人来说,财产——比如手表——只有能用来换酒才具有价值。在蒙特雷“城里”体面的文化之外,丹尼和他的朋友们有自己的生活准则,他们的主要目的除了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和一个暖和的地方可以睡觉,最重要的就是“挣够买酒的钱”。但是,斯坦贝克还强调过,记录这些被边缘化的行为规范的目的,“就是让酸文假醋的学者们现在和将来都张不开口来发出讥笑”。

海盗的“被拯救”虽然偏离了皮伦们的初衷,但却歪打正着收获了“正果”。从“躺在那个鸡棚里,一点儿快乐都没有”,到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除了狗狗们之外第一次有了朋友的关切,“开始了真正的生活”;再到心愿的达成甚至“圣灵”的显现,更使他有理由相信,自己“有限的智力得到了上苍和圣人的大力庇护”,如同“沐浴在至福的金色圣水里”。

而对于他的那些朋友们,守护海盗的钱让他们产生了一种笃定的自尊。他们也有理由自鸣得意,他们一度梦想过这笔钱可以买多少酒,但是没过多长时间就失去了这笔钱是合法货币这个概念,因此几乎没有动偷掉这笔钱的念头。于是从另一种意义上说,“拯救”的宾主已然发生了置换,毕竟,是海盗让他的朋友们真正体会到“被人信任的感觉极好”,让他们有一天切切实实感觉到了“圣徒们的眼睛在俯视着他们”。

斯坦贝克用《愤怒的葡萄》表示,在困苦中,人类只要相互扶持,便能生存下去。而在《煎饼坪》中,这些被剥削或者失意的底层阶级,通过自救与互救,至少让自卑感、无家感、孤独感包围的“生存”,活出了展现人性光辉的些许“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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