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清晨是冷灰色的，太阳躲在深海迟迟不肯冒头，我双手插兜，小心翼翼跨过水泥地面上发亮的冰块，朝着南边学校走去。
凌晨六点，路灯熹微，上早读的学生骑着电动车飞速驶过，清洁工“唰唰”扫着地面，反光衣在电动车灯的照射下，散出一片荧光。北方，大寒，街上行人很少，我走过沿街商铺时，房檐下的摄像头突然亮起，凭着这点借来的光，影影绰绰看到熟悉的身影——周巧娥。
我们这里称呼比父母亲大的同辈女性，不叫“大娘”而叫“母”，大母、二母，周巧娥关系较远，平日里唤作“娥母”，此刻她带着长手套，穿着皮围裙，在一米多高的垃圾桶里低头翻找，旁边用木板加高的红色小三轮，早已堆满瓶瓶罐罐。
“娥母，你吃饭了吗？”我走过去打个招呼。
“还没有，一会到家给孩子做，你又走着去上班？”她似是发现了宝藏，快速看我一眼，又回过头忙活着挖宝，挖的时候，力道太大，把垃圾桶给掀翻了，扫地的清洁工阿姨闻声提着扫帚簸箕跑过来，大声指责她：“你这媳妇，把垃圾洒的哪哪都是，一会儿检查的领导过来，该扣俺的工资了！”
“我扫，我现在就扫！”周巧娥善于斡旋，嬉笑着回应，手里还不忘搜罗出纸箱子，丢到三轮车斗里。
看到这儿，你肯定想周巧娥家庭贫穷，收入微薄，不不，她家可瓷实（富裕）着呢！前几年拆迁赔了一疙瘩，老头刚刚从企业退休，俩孩子都在事业单位上班，原本到了颐养天年享受幸福生活的光景，可她与众不同，开始了捡垃圾致富的道路。
一开始，别人随手丢掉的烟盒，她捡回来给孙子叠“面包”玩具，捡着捡着，捡“上瘾了”，斥巨资买三轮车，专赶在凌晨垃圾车清扫前挨着“寻宝”。老头孩子说过她多次，可她不听，美其名曰“锻炼+养家二合一”。
周巧娥是出了名的节俭和勤快，这不，6：30准时赶回家，换下衣服，一脚踏进进厨房，添锅沏汤，馏馍凉拌白菜，脆嫩的白菜心需要小磨香油的滋润，她把筷子伸进香油瓶里搅一搅，捞出来拌一拌，这便是放过油了。夏天的时候，经常见她囤五六个老南瓜，顿顿做南瓜，“南瓜菜，南瓜汤，南瓜烙馍金双双。”她哼着自创小曲，在厨房里忙活。她家，不过年不过节炖排骨、炒鸡那是从来没有的！听媳妇小雨说，坐月子的时候想吃排骨，给了周母一百块钱买排骨，她倒好，就买来一斤大骨头，连着炖了两天，只让喝汤，不给吃肉，气的自己点外卖，点回来还得躲着她，要不然又该生气吵架了！唉，这个周巧娥，可真是节俭到家了！
周巧娥家的安置房暂时没有交付，她和我婆婆有旧交情，在我家出租房这里租了个两居室，一家五口暂时蜗居在一起。
儿子媳妇都在单位里上班，不回家吃饭，她催个没完，回来吃饭，年轻人喜欢重口味，清汤寡水的难以下咽，导致她和老头天天喝剩饭，于是，她逢人便诉说着自己的委屈，说儿媳乱花钱，说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听她这个当妈的话……周母的控制欲太强，她还以为三十多的孩子是提线木偶，一言一行都得按她说的做。
周巧娥家孙子和我姑娘同岁，俩人常常在一起玩耍，到了饭点，偶尔也会留下来，看见鸡腿鸭脖瞪直了眼睛，我夹起一块肉放到他碗里，孩子礼貌地说着“谢谢”，把肉和饭干干净净吃完。有时，我会把小零食送给他，他开心地跑上楼，送到周巧娥的嘴边，结果却换来一顿数落，“垃圾食品不健康，以后不准吃!”狠狠地拍掉孩子手中的食物，无情地丢到垃圾桶中。孩子再来我家玩耍时，她甚至全程陪同，唯恐小孙孙吃到“有毒的食物。
楼梯间里，堆满了周巧娥的“垃圾山”，要不是熟人，我早就让她全部清走了。冬至，照例要吃饺子，家家户户厨房里叮叮咚咚响起来，周巧娥买来两个青皮大萝卜，提着一小块五花肉上了楼，微卷的鬃发，发白的花棉袄，敏捷的脚步，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苦心经营起一个小家，我佩服她的节俭，也忍受不了她的固执己见，做个与时俱进，受孩子喜欢的“放手家长”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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