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永远都是心里一处最温暖的地方，但是真正的幸福却是要和家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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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并不高大的父亲总是喜欢站在阳台，慢慢地燃起一支烟，然后很深地眺望着远方。阳台对面以前有几栋不高不矮，土灰色的旧楼，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些热闹的场景。如今那几栋旧楼已被拆，但重建却一直搁置，以至于长成了一片满是杂草的荒地。而父亲依然改不了习惯，每次回家我几乎都能看到他站在阳台上，在淡淡的烟雾中品味着那一片荒凉和陈旧。
父亲是个很普通的人，有点小技术，也就有了技术人员的缺点，一个人闷着头做事，不擅长与人沟通，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或许这种内向和孤僻的性格还是源于爷爷过早离世，而奶奶远嫁他乡后，刚满十岁的父亲就开始了独立生活。没有童年欢快的笑声，一切都是模糊的，家庭更是一个让他没有什么概念的东西。在他十五六岁时就离开了家乡，后在井队工作时遇到了母亲。结婚后就一直两地分居，一年相聚十多天。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我八岁，母亲找了很多关系，无数次的到单位提申请，才把父亲调回我们所在的城市——自贡。
在这个城市里，父亲除了我们外，没其它亲人。多年的个人生活让他变得自闭，没有人能理解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包括我的母亲。
2
父母退休后，母亲常向我埋怨父亲的吝啬，年轻时如数缴纳工资，退休了居然悄悄存私房钱。而父亲在母亲的数落中始终一言不发。两个人经常像孩子们般呕气，一呕就是好几天。
偶尔间，我突然发现操劳一生的父母两鬓间已染满了风霜，憔悴的脸上已爬满了皱纹，心里不由得涌起酸酸的愧疚。 和父母闲聊时，我问父亲，你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想，如果他们想出国，我也会尽其所能，满足他们环游世界的愿望。
可是父亲的嘴角蠕动了半天，最后却犹豫着说出这样一句话：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回老家生活……
老家？父亲话没说完，母亲就在旁边叫嚷起来：那么穷的地方，谁回去哦，要回去你一个人回去。
父亲脸铁青着，又习惯性地到阳台抽烟了，眺望着远处，眼神虚无。 那一刻，我似乎懂了父亲，懂了这些年暗藏在他心里的梦想，懂了他偷偷存私房钱的目的，懂了他那飘浮忧郁的眼神，懂了他平静的脸庞下那点点炽热，那都是他对故乡深沉的思念。依稀记得小时候，父亲总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家乡，那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偏僻乡村，那里有着透明见底的溪流，有着不惧人来人往的飞鸟，有着层层叠叠高耸入云的山，还有着憨厚朴实的童年伙伴……
每当描绘这一切时，父亲的眼神总是闪着亮光，搂着我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或许，此时他理解的幸福，就是把我和哥抚养成人后，他能够衣锦还乡，在老家无忧无碌的生活。
家乡的树——夕阳下的舞蹈
3
终于在2010年的春节，阔别家乡四十年的父亲带着我们一大家人开始踏上回家乡的路程。那个叫做秀山的地方，是一个土家族自治区，以前需要两天火车三天汽车，如今新修了铁路，只需要一天一夜的火车就能到了。
从来没去过，所以对秀山完全没印象，只有父亲零散的一些描述，没有感觉，更体会不到父亲的那种思乡情绪。直到火车驶达秀山的那天早晨，清晨四点迷糊地听到父亲靠在火车的窗边由衷的发出一声轻叹，“哎，秀山，我终于来了！”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的心涌起一股热流，继而酸酸地哽在喉头，潮湿了眼眶。
那些父亲描述的山水终于在眼前了，有和父亲同龄的老人佝偻着背，咬着烟杆疑惑地看着这群陌生的来客，然后再表情惊讶地喊出了父亲的小名。头发已花白的父亲似乎有点健忘了，常常是要端详半天，才犹豫着叫出对方的名字。看到他们握着手，相拥在一起，一向坚强的父亲眼里居然噙满了泪水……
父亲最留恋的故居已经拆了，只剩下空空的院坝。父亲呆呆地立在那里，本已苍老的眼里又蒙上了一层灰。那些童年的记忆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殆尽，再也无法延续。
在爷爷的坟前，父亲老泪纵横，母亲也陪着父亲流泪。因为没有人管，坟前已是长满了杂草。花了好几个小时，我们才把爷爷的坟整理干净。冷风浸浸的山顶，父亲长跪在坟前，絮叨着自己作为儿子的失职。因为我们，他一次次地放弃了回家乡的想法，为了养育我们，他一直省吃俭用，舍不得为自己添置一件新衣，舍不得打一次出租，隐忍着对自己父母的欠疚和对家乡的爱。这一忍就是四十多年……
母亲突然间也好像理解了父亲，她的手一直靠着父亲，她说，如今道路通了，我们每年清明都可以为爸妈的坟点香烛了。 四十年了，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这样默契过。
在家乡的那几天，我想是父亲最快乐的几天，他看到了他的笑，是那种由心而发幸福的笑。
4
一直以来，我总是钟情于自己眼里的五彩世界，拍了无数的照片，却没有几张是父母的，写了无数的文字，却没有一篇是属于父母的。在家乡的那几天，我拍下了有史以来家人最多的照片。因为我想把这几十年的记忆一并拍完，我不想再看到父亲孤独地站在阳台抽烟的背影，我希望的是，他能拿着照片和我们一起回忆，回忆家乡的美好，回忆家人在一起快乐的每个瞬间。
过后，我也曾尝试着问父亲，如果你愿意，我和哥出钱在老家再给你修一栋房子，你想回去时就回去。
原以为父亲会开心，想不到他只是摇了摇手，然后说了一句这一生我都难以忘怀的话：“家乡永远都是心里一处最温暖的地方，但是真正的幸福却是要和家人在一起。”
家乡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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