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城李茶制厂
文/南山乔松
1,
那间在村口屹立了50多年的茶制厂,终于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倒下了。一切都随风而逝,但却勾起了我许多关于茶制厂的记忆。当然,不同年龄的人,回忆有所不同。
茶制厂建设时不知我赶上没有,反正我是没有印象了。据前辈们说,这里此前是郑氏祠堂。
从小,我是看着大人们摘茶长大的。人民公社时代,摘茶应该是按量记公分的吧,社会主义嘛,多劳多得。印象中,茶被摘来后,就堆在村口的这个茶制厂里。
沙城李不是大村,沙城李茶制厂不是大厂,是一间砖砌的长条型大房子,类似现在的厂房,南边再加一个机房。
2,
走进大门右手是机米的地方,一个电动机米机和一个木质扇米机(见下图),这里是使用最频繁的区域。
机米时,看着机米斗里的稻谷在机器的震动下,蹦蹦跳跳,由四周往中间倾斜,进入一个小口,然后米和壳就分离了,出来白花花的大米,真觉得神奇!
但是,因为机米机的皮带连轴转,发热,经常断了,甩出来,危险!因此这时,村里不多的几位懂点电、敢”摸”电的所谓”电工”会重重提醒我们小朋友远离机米机。
因此,那个机米机区域,还有装闸刀那块”电老虎”的木板周边,是我们小朋友的禁区。茶制厂还有一个禁区,就是机房。
机房重地,闲人免进。对于幼小的我来说,机房里笼罩着一片神秘,好像随处都是危险。里面电动机、电线、闸刀琳琅满目,当然还有满地的机油油渍。相对于机米那个小的电动机,机房的电动机大很多。
在那个经常停电、甚至即使有电-电灯也忽明忽暗的年代,隔壁的林场村有台发动机,在停电时自力更生自由发电,这是很了不起的。为此,我们村人以可以搭上林场的电为荣。
那时,我就一直在想,我们茶制厂机房的机器跟林场发电的机器差不多大,外观看起来也差不多,为什么我们的就不能发电呢。直至初中学到物理电学时,才知道电动机和发动机确实不一样。
木质扇米机3,
机房有扇门通往外面,但是在我的记忆中,这扇门从来没打开过。门外一块瓦砾荒地,夏天长满高高的荒草。从茶制厂外面也可以绕到这,但是我不敢去,怕有蛇。
那里真有蛇,村里不止一人在那看见过。不仅荒地长满荒草,荒地边上有一条沟边更是长满荒草,因为被荒草覆盖,看不见底,我也一直不知那条沟有多深。
荒地那边是农田。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块田里蚂蟥(学名水蛭)特别多。可能因为它们靠近村边,村里垃圾常投在这,所以这里的水特别污的缘故。
幼小的我们是很怕蚂蟥的,因为它们会吸人的血。大人也常常用蚂蟥吓我们。曾经有个小朋友说不怕蚂蟥,但是当其他小伙伴说他腿上真有一条蚂蟥时,哇的一声就哭了。外强中干。
蚂蟥归蚂蟥,这几块田边的高高的田畔上有新鲜的美味-葩、吸引着我们这群小朋友。在巨大诱惑下,总有不怕蚂蟥去讨(即摘)葩的。
可能因为旁边荒地上常有蛇,这贩田畔上”蛇葩”特别多。这种葩更红,红得鲜艳,红得欲滴,可能不能吃。大人说有毒,蛇也有毒,所以大人说这种葩蛇吃过的,有毒,不能吃。故称”蛇葩”。
那时蛇变(即蜥蜴)特别多,路上、田畔上到处都是。我也在想,大人都说蜥蜴是蛇变的,所以叫”蛇变”,那蛇吃蛇葩,蛇变吃蛇葩吗?
不过,茶制厂一圈有1米左右宽的水泥台阶一级,这倒是方便大家坐在上面歇歇,抽抽旱烟。
葩4,
记不清楚最早茶制厂中间有没有隔墙。反正中间是有一道墙,那边是村里的生产二队,这边是我们生产一队。
茶制厂一队这边中间是两排砖砌起来的炒锅,用来做茶时茶叶杀青。
那时做茶(即制茶)时烧锅用的是柴火。要粗柴,经烧。生产队收柴火时,太湿的、太细的柴火不要,否则没有公分。验收时,干不干?一眼就看得出来的;粗细呢?生产队长用手一抓,一把抓不了的,粗,好!一把轻松握住的,细,不过关。
摘头茶时,天已经暖和了;摘二三季茶时,天已经热了。杀青时,粗柴的熊熊大火把锅烧热的同时把制茶人烤得汗流浃背。于是,男子汉做茶时就赤膊上阵。当然,当年的男子汉现在已经垂垂老矣喽。
炒锅里的手柄在电动机带动下运转起来,但是一锅茶片(即湿茶叶)靠两个手柄来想炒均匀是不够的,于是,做茶的人就用根木棒一起来搅动。
但是,一个疏忽,木棒卡在铁轴和锅之间,危险!电动机一时停不下来,木棒会卡停从而烧坏电动机,也可能会卡破锅。
于是,做茶的人一声大喊“快点拔闸刀,快点拔闸刀”。于是有人快速冲进机房,拔下闸刀。险情结束,还好锅没破。真让人捏一把汗。
在那个物质非常不丰富的年代,弄破一口锅,或者烧了电动机,糟糕!做茶的那点公分是不够赔的。
5,
一排炒锅的对面,即走进茶制厂大门左边,是一个自动榨茶机,用来揉茶,即杀青后的茶叶投入榨茶机来揉汁。
这个榨茶机类似当年秋口油榨的那个榨油机。它四周有4个木箱,杀青茶叶放里面,再用个不重不轻的盖子压住。机器开动后,茶叶在木箱里挤揉。
在那个年代,一切靠手工,有机器带动就叫”自动化”了。劳动能够自动化,那是相当不错了。
这个榨茶机运动起来町咚町咚地响个不停,除了声音很大,这是个细活,通常由女工负责。她们重复最多的动作,就是拿竹蔑把掉出木箱外的茶叶往中间捯饬。
我们小朋友最喜欢玩的就是这个机器。趴在上面享受自动旋转带来的快感与乐趣,就像现在孩子在游乐场里玩旋转木马。然后就是和机器较劲,试图把它停下来。
有一次,我们3个小朋友使出吃奶的力气齐心协力扒住这个榨茶机,居然迫使它从顺时针换成逆时针方向运转。至于这样带来什么问题,我们小朋友少不懂事,管不了了。
发现这个秘密后,大家觉得好好玩,乐此不疲。但是我们搞破坏气坏了大人,她们要重新使劲调正方向。几次下来,大人一看到我们往那聚拢就赶。
偷玩也不行了。疤瘌哩静火,一个好游戏就此消失。
6,
两排炒锅中间有一个大家伙,一个旋转超级大炒锅,类似现在的滚筒洗衣机,但起码要放大10倍吧。这是最后烘干茶的地方。
这个黑黑的大家伙(小时候年龄小、个子小、见识少,所以对大小的判断和现在有不同)发出呲嚓呲嚓的声音,不知别人怎么样,我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咯噔一下,不舒服。
这个超级大炒锅一圈嵌有电风扇那样的大扇叶,茶叶烘干后会自动被甩出来。但通常里面会有剩余。因为这个超级大炒锅超级高温,烘干时间不掌握好、茶叶容易焦糊,所以及时弄出里面的余茶很重要。于是,这地方通常由最有经验的师傅掌舵。
但是,再有经验也驮不住(即经不住)意外出现。师傅经常用扫帚进去扫干茶,一旦一不小心被烫着了,手一松,扫帚就扔在里面了,不好!扫帚柄卡住机器了。
其实,与那两排炒锅相比,这里才是出危险概率最高的地方。
有一次,我曾亲眼看见扫帚掉在超级大炒锅里了,马上卡住机器。做茶师傅赶快去机房关闸刀,偏偏不凑巧,机房锁了门。于是,有人赶紧去喊电工来开门-拉闸刀。情急之下,做茶师傅却愣在那。
偏偏这次,这把扫帚质量超级好,可能手柄是高密度硬质杂木做的吧。被卡后,机器挣扎了几下慢慢被迫停了下来,呜呜地响。导致所有的机器瞬间都停了。
大家急急忙忙把那两排炒锅里燃烧正旺的柴火退出来,然后一片怨声载道。
看着扫帚要烧起来了,师傅这才回过神来,也赶忙去退超级大炒锅的柴火。但是,留在锅里的茶叶焦了。这还是小事,大家担心扫帚别着机器把电动机给烧坏了。
最后,电工总算穿着拖鞋跑来了。拉下闸刀,切了电。一切收拾妥当后,重启机器。谢天谢地,电动机没有坏。
7,
发动机把动力传给各个机器,其实是通过地下一条沟,类似电影《地道战》里面的地道。为了便于维修保养,这条”地道”能容纳一个大人或两个小孩通过。
茶季的晚上,大人集中在茶制厂做茶,整晚上连轴转。同时,这里自然也成为村扑克中心、吹牛聊天中心、八卦信息交流中心。对于小孩来说,这里是玩闹中心。
我们小朋友玩的最多的就是捉迷藏。机房重地,闲人免进;厂房里也没有什么好地方藏。常用的把戏是:人蹲地上,把谷箩倒过来,盖住自己。就像孙悟空被二郎神追着变成土地庙。
但是”孙悟空”的把戏很快被”二郎神”看穿了。于是,地道就变成最好的藏身之所。地道里面黑灯瞎火的,而且有几条支道,藏好了还真不容易找到。
只是地道那些铁玩意连接处(长大了知道这个叫”传动轴”)有机油、润滑油,经常把满是补丁的衣服弄得脏兮兮的,在缺穿的年代是要挨家长打的。
那些年,农村到处是土路,走过扬灰尘,时不时有鸡鸭猫狗猪牛羊粪,想干净,没有那么容易!那时哪有什么洁癖的人,而对于小朋友来说,玩得灰头土脸是常事,挨打是常态。
谷箩8,
1982年分田到户了,摘茶与做茶成为家庭个人行为。逐渐地,茶制厂就不热闹了,小朋友集在那里中玩游戏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因此,茶制厂犹如一个年轻人,好不容易成了年、还来不及发挥作用就被搁置起来了。
后来,随着改革开放,这里曾被作为录像厅,这算是还残存的记忆。
再后来,茶制厂与它对面的仓库和晒谷场一样,仅仅就是一座房子,渐渐不被人注目了。
再再后来,仓库拆了,晒谷场废了。唇亡齿寒,此时的茶制厂就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
2018年,茶制厂残存半间厂房走到了尽头,代之而起的是一间新屋。
沙城李茶制厂,一切成为回忆,淡淡的回忆,或许还会被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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