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当天，是母亲的不眠夜，因为父母只做好了生一个孩子的准备，没想到，生下一个儿子后，又生出一个丫头，如愿得了儿子又意外得了女儿的惊喜，让母亲战胜了生产的疲劳，竟然一个晚上都没有成眠。
小褥子里的儿子，躺在床的这一头；小褥子里的女儿，躺在那头。每个夜晚，床的两头、尿布、奶瓶奶粉、沙土、炉子、哭声还有婴儿甜美的笑容，构成了父母的整个世界，不知道多少次，哭声把他们从朦胧中喊醒，匆匆的起来，取出奶粉，倒上水，等到水温正好合适，喂下奶，或者把热腾腾的沙土从炉子里取出来，把干净的尿布铺到床上，把沙土倒在尿布上，把登着小腿、闭着眼睛哭闹的我或者哥哥从小褥子里取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到干净的热沙土上，很多时候我锐利的哭声，往往会吵醒了已经甜美入睡的哥哥，哥哥就会附和我，亮开嗓子附和我，向母亲“示威”，父亲和母亲一人抱起一个，并尽量保持远距离，抱着我们又摇又晃，直到我们都平息下来，他们才可以休息片刻。
我们就在母亲任教的小学读书，在寒冷的冬天，在即将降临的暮色中，母亲领着我和哥哥回家，到家后，父亲听写我们当天所学的生字，母亲在厨房奏响一番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之后，桌上摆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母亲却经常做菠菜汤，我最不喜欢喝，但母亲总是说菠菜汤可以暖身子还可以去火，她总是监督我把碗里最后一口喝下去，才起身开始收拾碗筷，父亲开始给我们讲故事，一边吆喝着给我们讲故事，一边把窗台上的白瓶子拿下来，拧开盖，倒出一瓶盖乳白色的液体，先让哥哥喝下去，然后再倒出一瓶盖递给我，恰巧，母亲喊父亲帮忙把厨房的灯关掉，我趁父亲转身，偷偷把白色的液体倒掉，那白色的液体是父亲买来的鱼肝油，他总是怕我和哥哥营养跟不上，说鱼肝油可以补钙，我最讨厌那一股子腥味，只要父亲稍一疏忽，鱼肝油总是会被倒在某个角落。当然，我和哥哥有个约定，只要他不告密，做作业的时候，我可以把加减法的答案都告诉他。父亲满意地看我们喝下了鱼肝油，兴致高的时候，会让我们描述冬天傍晚的风景是什么样子的，或者给我们讲小红帽如何机智地救出了被大灰狼吞下肚子的姥姥，还有一个勇敢的青年为了找到母亲的壮锦而历尽艰辛，……母亲则找出竹签子和毛线，开始一针一针的给我和哥哥织手套，她坐在被窝里，线球在她身子的右边，四根竹签子在她的手里上上下下的穿梭，一根毛线在她小拇指和无名指之间滑动，……线球不断地在减小，竹签子下面的筒子不断在长长，……当我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床头就有一双小巧的手套。
去石家庄读了大学，每次放假前的一个月，家里的电话就开始更加稠密起来，每次电话中必不可少的内容，就是讨论离放假还有多少天。放假回家坐的是从太原到阜阳的火车，经过菏泽火车站的时候是深夜的十二点多。一次，火车提前半个小时到了菏泽站，我正打算出站后找公用电话给父亲，却看到父亲就在出站口的栏杆外向刚刚下车的人群张望，当目光所定在我身上，他脸上的焦急顿时化为欣慰的笑容，他接过我手中的大包，说幸亏提前到了一个小时等我，我们坐车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家里灯火通明，母亲早已把我要回家的消息传达给邻居家的阿姨们，喊上她们在客厅里打牌，看到我到家后，母亲的牌友们和我打了招呼就要纷纷离去，母亲连来不及挽留牌友，也不看和我一同进门的父亲，就问我想吃点什么，她从保温炉里取出我最喜欢吃的饼子，从锅里盛出我最爱喝的地瓜粥。然后，父亲说他到小卧室睡，我就和母亲躺在一个床上聊天，刚开始的时候，母亲总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就给她说，我在火车上遇到了打架的，说完我就后悔，因为母亲总是后怕，感叹社会太乱了，然后，似乎又陷入了凝滞，似乎分手很久的恋人，突然不知道如何近距离面对了，之后话题就转移到了我小时候如何爱哭，如何只让她一个人抱，换了别人就哭个不停……。
大学毕业后，到单位报道之前的寒假的一个晚上，邻居家一个和母亲很要好的嫂子，无意中和我说起了母亲的心思，母亲很希望我可以回到菏泽工作，当我决定到日照工作后，母亲是高兴的，也是忧伤的，女儿读书的时候，总还有个盼头，盼着女儿毕业后可以回到她身边，而工作地点的确定，却让母亲在思想上受了很大冲击，这意味着，我就要到日照生活，所以母亲在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她还说到了有一次五一的时候，母亲在电话中询问什么时候放假，但是她也知道我是个特别爱到处跑的孩子，加上学校属于铁道部，可以用免票，我们学生有很多机会到全国各地参加社会实践，我那时候有很多的出玩计划，或者一个人或者和几个同学到过西宁、济南、大寨、西柏坡、白洋淀等地玩耍，即使她很想让我回家，她都不会提起，她总是先问，你们放假，放几天假，干什么。只有一次，母亲说想我了，我也没有太在意，邻居说起，当我打电话告诉母亲，我要到北京玩的时候，挂了电话，母亲竟然睡了一天，中午饭都没有吃，到了晚上，她到我家玩，母亲还在床上躺着，她问我母亲为什么睡觉了的时候，母亲竟然留着泪说我五一不回来了，心里难受。
幸好，我在高校工作，仍然有两个长假可以回家陪伴我的母亲，仍然想我上学的时候一样，每次离放假还有很长时间，母亲就开始在电话中关心我什么时候放假，工作后的第一年，学校接受省教育厅的评估，全院上下都在为了评估忙得不开交，加上一部分系部要从老校区搬家到大学城，我们推迟一个月放假，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的时候，我从电话中明显的感觉到，母亲的情绪在刹那之间低了下来，然后紧接着又问，哦 是不是也推迟开学呀，实际上，由于工作的需要，我工作后的第一个暑假，仅仅在家呆了15天，从郑州到菏泽的火车经过菏泽市在晚上12点，那天母亲嘱咐我到楼下的超市买了路上吃的东西，我和哥哥姐姐在客厅里看雅典奥运会，就在我走的当天，我们全家为母亲过了生日，实际上是提前了，因为，我为了不耽误工作就必须走了，因为我还答应给母亲买生日礼物，但是由于母亲在家给哥哥看孩子，一直都没有时间出去买东西，我又害怕买了也不合适，所以一直就拖了下来，所以，我打算走之前，给母亲一点钱，让她自己买东西，母亲用他们的工资养了我二十多年，我自己挣钱之后，给母亲买点生日礼物，是最应该不过的事情，但是母亲似乎习惯了给予儿女，却不习惯儿女的给予，寒假我拿了课时补贴后，给了她1000元钱，她说太多了，我说等我没有钱的时候再给她要，这她才收下来了。似乎，奥运会的紧张气氛冲淡了离别的悲伤，母亲早早的回到卧室，所以我们为唐功红紧张的捏一把汗的时候的，还有确定她拿了金牌的那一刻，我们的欢呼声中母亲出来了，她淡淡地说，小东到点了，别耽误了车。那一刻，中国拿了一块金牌的喜悦，一下子被母亲的哀伤代替了，我穿好外套，姐姐哥哥帮我拿起已经收拾好的包，那一刻我又禁不住泪水潸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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