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里回家的路很长,像线球般一层层地裹着山腰。大人说,对面的山背就是城区,我们只是多饶了十几里路,多过了几个山头。
那年,我十三岁,该上初中了。爸妈忙着农活,让我跟邻居小哥进城报名,他读初三,比我皮得很,一进城里就自个玩去了。折腾了半天,最后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师给我安排了宿舍,他教数学,也教体育。
没有一点防备,寄宿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很不习惯一群人洗澡共用一个浴室,迷糊中借着微光晨跑,依稀记得入夜后蹲厕时,老师查寝时的不知所措。于是,每周五的回家,成了最美好的一件事。
白云深处人家起始,路两旁还零星地散落着一些城镇边缘的村屋。半个小时后,只剩泥路以及山林、茶园、水田了。路上几乎没什么车,村里杂货店的那辆拖拉机,一周也才来回跑一趟。耳边除了伙伴间的嬉戏笑声,就是虫鸣鸟叫了。在割稻后,田里便成了我们的乐园,将布袋一扔,撸起裤脚,下地捉泥鳅、捡田螺,如果幸运,还能钓到一两只黄鳝。有些地方,泥比较深,一脚踩下去,重心不稳,翻到田里,惹得一阵笑话是常有的事。若是碰上只水蛇,也有胆大的,找根竹条,追着蛇踪就是一阵狂打,反而溅了大伙一身泥。
为了方便茶叶采摘,在环绕的山间铺起了许多条垂直的石板路,如果航拍,山的这一面一定是根美味烤串。偶尔会有干活的阿姨向家里长辈问好,分一些干粮给我们。阴雨天后,茶树快速生长,为了保证茶芯质量,他们会起早贪黑地采摘,中午就用些干粮充饥,其中最多的是光饼。
因为见惯了山光水色,葱郁的绿植、原生的野物,从胯下窜过一只松鼠也不为怪。走累了,渴了,就去掬几口山泉来饮,水流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路上有好几处。有一处有些偏僻,要绕开主路,延坡翻开杂草跋涉一小段,这也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你只要稍微留意下,就会发现冒水珠的岩壁有慵懒的小螃蟹。循着溪流再往上爬几步,有很多褐色、皮肤带斑、长着蜥蜴样的四条腿的鱼儿在水中岩下徜徉,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娃娃鱼。再往上有个深不及两米大水塘,如果是夏天,很多小孩会偷偷跑来游泳。
溪涧的两岸是竹林,许多竹子横斜逸出,有几株就悬在水塘上。稍不经意,同行中就有人抱着竹节一环环地爬了上去。胆小的,就在竹竿上面摇甩,当蹦蹦球,胆大些的,直接翻身跳水里了。虽然此处隐蔽,也有挖笋的大人经过,被发现了就几声呵斥。弄湿的衣鞋再踏上主路,鞋底总会黏上厚厚一层,尤其是刚放晴的傍晚。
两个小时的脚程,在走走停停间,硬是延迟了一个多小时,到家天都黑了。现在想来,怎么长辈都不担心我们走失了呢?回到家不久,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入口,我最喜欢肉羹汤了,微稠带酸。虽然饭前不免会被斥责一顿,内容大概是“又这么迟才回来”、“弄了一身泥”这类。我们村口有颗柚子树,只有一颗,大人们饭后常常聚在这儿打发时间,树下视野十分开阔,对面山有人回来或是来车了,这儿都能瞅见。每每到对面时,我都不禁驻足远望,似乎家人也在盼着我。
几年后,考去了一中,背着行囊,绕过这条熟悉的环山路,去了更远的地方。类似的转角、更深邃的密林、看不清的云雾,都需要我用一生去摸索。有一次,加了一个人微信,他皮肤黝黑,老了许多,还教数学,但不教体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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