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经是我们北苑村最大的丑闻。
那桩丑闻发生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十多岁。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已经对男女之间的事儿开始感兴趣——虽然还不能确切地知道男女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那桩丑闻却早早地把一个结论扎在我心里:男女之间那事儿可不是小事,弄不好会死人。
死了的是个姑娘,叫苑曲,黑红脸膛,脑后一根粗又黑的大辫子。听大人们说她接新年刚满二十岁,有了婆家但还没过门。用我们北苑村的土话说还是个“大闺女”。
苑曲是自杀。上吊死的。那个年代人们自杀的方式主要有三种:喝棉花药,跳吃水井和上吊。听说她是趁着家人下地干活的时候吊死在她屋的屋梁上的。
人们发现后,人早已僵硬冰凉。
家里人把她解下后,哭一阵子,骂一阵子,然后卸下她屋的门板抬着她的尸身一路哭骂着来到他家。
长大后的我从这个情节推断出苑曲上吊前曾经给家里人说过他欺负她的事儿,只不过家里人没有把这事捅开,至于为什么没有捅开就成了谜。
他叫苑雄,三十四五了吧,有老婆有孩子,二女儿已经四岁。
他是苑曲的本家侄子,按房分似乎还没出五服。
“简直是撞鬼,唉,简直命里该着……”
大人们在叙述这件事的时候总是以这句话开头。
那天苑曲本来是不用下地的。婆家来人打问什么时候过门的事儿,不知哪句话惹她不高兴,和爹娘拌了几句嘴,生气就去了棉花地掐尖打叉子——家里说地里的棉花就用来给她套出嫁的被子,所以有事没事苑曲总爱往棉花地里跑。
当时是大晌午顶子,家里人都劝她别去,可气头上的她不管不顾就出了村。
地里的棉花长得多半人高,低头掐尖打叉子的苑曲只露着脖颈以上,头顶着油黑的大辫子。
这时候苑雄不知道从哪块地里回家,远远在路上看到了棉花地里的大辫子。
他摸了过来,冷不丁扑倒了大辫子,棉花被他们滚压得倒了一大片。
事情大体就是这样,更多的细节在不同的嘴里变成了不同的版本。但听苑曲家里人讲,死了的苑曲依然还是个大闺女——在我们北苑村,对女人的称呼不管你三十五十,只要没破身子就是大闺女。
我当时就疑惑他们怎么知道上吊自杀的苑曲还是个大闺女,他们为什么要格外强调”大闺女“这三个字——那时的我不过十多岁,竟然开始疑惑这样的问题。
打了一场,骂了一场,哭了一场,砸了一场——村里人处理处理男女之类的事儿大多也就这些程序。
苑雄家被砸得稀稀烂后,最终三十四五岁的苑雄披麻戴孝五步一个头磕着埋葬了苑曲了事。
当时似乎有人问过为什么不报公安,这个疑问迅速被众人的斥责淹没得没了影儿。
“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
后来也有人偶尔谈起那件事儿,谈论的时候如果不是阴雨天无聊,那一定是男人们喝醉了酒胡吣。
人们谈论的内容如果不是对那件事当时细节的推演,便是骂苑雄畜类,或者叹一句苑曲性子刚硬,谈论到最后,几乎总以长长的叹息结尾:“唉……”
也许阴雨连绵的缘故吧,那声叹息粘粘腻腻的,带几分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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