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菩提因，今世菩提劫（一）

前世菩提因，今世菩提劫（一）

凉凉的山风吹过，若水打了个寒颤，理智随即回归，刚刚恍惚的状态一扫而空。若水下意识的想要抬头看看天空，好判断现在是什么时辰，谁知山林里的树木太过茂盛，入目皆是漫无边际的绿色，大部分的阳光被抵挡在了山林外，就连透过树叶间隙抵达地面的小部分细碎阳光，也少了原有的暖意。

“若水?若水!”

一只十分修长白皙的手突然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心里一惊，回过神来，看到了这只手的主人，也是长得十分精致的一张脸。

“这应该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一张脸了吧。”若水心里闪过这么一句。

似乎是没有得到回应，这人又说道：“若水，你想什么呢?叫你那么久都没反应，再不走天就黑了。”声音十分温柔，甚至说，还带着一点暖意，使得山林的凉风都被驱散了些许。

“啊。”若水惊呼出声。才想起来自己是和映师兄下山帮师父办些事情，中途自己自己贪玩耽误了回来的时辰，再不赶紧回去，可真得走夜路了。心里一想到那黑漆漆的夜晚，脚下立马加快了步伐。

可惜天公不作美，上一刻天空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开始下起雨来。

若水和映师兄一路上不仅要找地方躲雨，还因为这场雨不得不在山里过一夜。

想到这个，若水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感觉头顶突然重了一下，抬起头看到映师兄摸着自己的头温柔的说：“别害怕，还有师兄在呢。”

师兄递过来挡雨的芭蕉叶，然后脱下外袍罩在若水身上，“这山林里的雨最是恼人，说来就来，小心着凉了回去师父该骂我了。”

自己从小就被师父和师兄捧在手心疼着，这会儿说到师父，心里想念得紧，这次下山那么久，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

似乎看出自己的想法，师兄又安慰道：“放心吧，师父他老人家好得很，回去定能狠狠的打上咱们一顿。”随后话锋一转：“怪你啊，贪恋那山下的美少年，误了回家的时辰。”

听到这个，若水“噗嗤”一下笑出声。

压抑的心情终于被这一声轻笑缓解，师兄总算放下心来。

“师兄你又打趣我了。”

“再走一会儿，应该就有个洞口，我们在那里避避雨，等天明了再赶路。”

“好。”

山风吹着，山雨下着，但因为师兄的遮挡与小心呵护，若水并没有觉得冷，反而因为这处处为她着想的照顾，让她觉得暖和起来。

或许很久以后，若水都不会忘记，那股透过空气散发过来的，师兄身上特有的桂花香气，萦绕在身边变成了暖风，

所幸找到的山洞是猎人们的常驻地，里面堆满了柴火。

万霞山有句古话“取于山，必反馈于山”，故而猎人们在打完一天的猎物回去之前，总会留下一些东西在山洞里，吃食、柴火、水缸这些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不一会儿功夫，映师兄便生起了火，照得山洞里温暖光亮，柴火不时响起“噼啪”一声，以显示出自己努力燃烧的样子。

生好了火，师兄还找来了大堆干草铺成一个厚实的床，朝若水温柔的笑：“你也累了一天了，赶紧休息吧。”

“嗯。”确实是累极了，若水半眯着眼睛，沾了床就睡着了，只留师兄在旁边宠溺的笑，但这笑容随即被一抹忧愁掩盖。

也仅是短短一瞬，师兄便转过头去看护火堆。

自己从小就是被师父和师兄这么小心呵护着，让若水觉得，即便没有亲人，但师兄和师父就是她最亲的人。

看着师兄的背影，若水想起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师兄，若水躲在师父身后，看到敲开山门的小少年一脸倔强，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只求师父收留。

师父叹着气，什么都没说，就让开身给师兄进门，只当是默许了，但仍旧听到师父叹息：“都是劫数啊。”

只有若水牵过他的手，笑着和他说了好多话，还问了他好多“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啊怎么那么香”这类傻傻的问题。

至于师兄的身世，若水这些年问过好多次，师兄都绝口不提，后来若水就失去了提问的兴趣。

或许师兄是在等自己的家人来找到自己，然后认亲，离开这里吧。若水这么认为。

迷迷糊糊之中，若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阵风，裹挟着天地间的水汽到处飘荡。可能是这周身的水汽缘故，导致身上总感觉寒冷刺骨，没有丝毫暖意。

穿过大海和山林，若水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沿着山林里的石阶一路往上，花香渐渐浓郁，身体也开始有了些许暖意。

若水随即看到自己的身躯穿着白衣站在石阶上，表情木然，震惊之余，若水这阵风便穿入躯体，仿佛遗落了千年的灵魂与躯体终于契合在一起，思绪渐渐明朗起来。

“若水？”有人这么喊着自己，感觉陌生又遥远，甚至在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名字。

“若水……”那人不依不饶，身体终于开始回暖，若水睁开眼皮，看到师兄正担忧的看着自己，身上披着师兄的外衣，还散发着师兄身上的温度和香味。

想到梦里那暖意和花香，原来来自于这里。

师兄见若水还有些迷糊，就说道：“我看你气息不稳，以为你做了噩梦，这才把你叫醒。”

后面又说了些“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你再休息会儿”、“雨已经停了”之类的话，若水没往脑子里过，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只是这一睡，再也没了之前的寒冷，一股暖意包裹着自己，安心的睡到了天亮。

【二】

长长的白色石阶沿着山体一路向上蜿蜒，仿佛一条细小的白龙攀附在山间。

这条小龙上，隐约看见两个白点缓缓向上移动，还伴随着响彻山间的呼喊：“师父，我们回来啦。”

进了山门之后，菩提花的香气开始扑面而来，若水心里暖暖的，拉着师父叽叽喳喳的说起此次下山的见闻。

门后是道观长长的走道，映师兄看着门内的师妹和师父兴致勃勃的说话，旁边不时有微风吹过，吹落菩提花叶，落在两人身上，阳光灼灼，映只感觉，此刻时光静好。

师父拉着若水到禅房里说话，说着说着就开始绕到老生常谈的话题，若水瞬间泄气，说来说去就是什么后山的妖龙要镇压啦，希望全在若水身上啦，这些从小就听得耳朵起茧的故事，若水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都什么年代了，师父怎么还相信这些传说。接着若水就分神看到窗外的映师兄拿着竹扫在扫落花。

阳光洒在师兄身上，显得格外神圣。“这应该是世间最好看的男子了。”若水心里这么想着，难怪山下的女施主爬那么高的山也要上来添香火钱，大多是冲着师兄来的。要是师兄哪天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回去亲人身边了，那这道观里的香火肯定要大打折扣。

心里这么想，若水就笑出了声，不成想，脑袋上一疼，回过神来才看到师父满脸怒意，正拿着拂尘往她脑袋上招呼。

若水自知理亏，忙讨好道：‘哎呀，师父，我知道啦，我这么不成器，不是还有师兄在嘛。’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师父拿起拂尘又要打下来，“哎呀，师父我错啦。”若水忙叫。

几经求饶，师父终于放过若水，让她回房去了。

“你师兄他，和你不一样。”走出禅房的时候，若水听到师父轻轻的叹息。

有什么不一样呢？师兄人长得又好，修为又高，让师兄担当这种任务岂不是更好，干嘛非要找自己这种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徒弟来担当重任。想到这里，若水心情沉重的往后山走去。

后山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大概有一间房那么大，经过风雨的洗礼，上方扁平扁平的，若水和师兄都爱在这里打坐。

不仅因为坐着舒服，还因为风景好，坐在石头上，可以看到山下的景色，甚至远方的湖水，湖水一望无际，就像海洋一般。

“师兄，你说大海长什么样呢？”若水问着正从她身后走来的映师兄，身后脚步有些停顿，似乎是在疑惑师妹是怎么猜到是自己。

唉，师兄身上的桂花香味那么明显，当然能很快知道是他啦。一开始若水不知道那是桂花香，后来有一次下山师兄给他带了一株桂花树回来，花开的时候，香味和师兄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若水才知道那是桂花香。

见没人回答，若水转过身，看到映师兄愣愣的看着自己，直到目光相遇，他才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大海很好看，很宽广，一眼望不到边，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看看。”

“真的？师兄，你太好了。”若水说着，就激动得要给师兄一个拥抱。若水从小和师兄师父在一起，从来不知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道理。但师兄不一样，他从小读过圣贤书，见师妹这么凑过来，他不好意思的往后退了退，随即脸就红了起来。

若水不明所以，仍是沉浸在能够看海的喜悦中，又叽叽咋咋问了一些关于海的问题，比如海里都有什么，真的有龙么？

问得师兄一愣一愣的，但他也一一回答，之前的小情绪才开始渐渐消散。

山风习习，石头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坐在上面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身体很暖，不时的还能闻到草木的清香，还有道观里的菩提花香。

“师兄，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若水躺在石头上，问着师兄。以前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她突然很想知道。

“大概，会一直留在道观里吧。”师兄似乎是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

“啊？你不去找你的家人么？”若水有些意外。在她印象中，师兄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回到家人身边。

“你和师父，就是我的家人啊。”师兄笑着说。若水看着他，觉得这笑容格外暖心，师兄不会离开，这是她最大的欣慰。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有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也有对以后的向往。

若水和师兄不一样，她总想着能够去山下看看，出去看看世面，所以师父总要她继承道观的大任，让她很是苦恼。

“哪有让我一个如花少女苦守枯灯古佛的道理。”若水抱怨道，师兄仍是宠溺的笑，只是这笑容中，似乎有些苦涩。

菩提花开，菩提花谢，一转眼三月艳阳天就到了梅雨季节。雨水一直下个不停，这让若水很是愁苦。

“下这么久的雨，都不能出门去玩，真是个恼人的天气。”若水在禅房里看着乌压压的天空叹气。

说这句话的时候，师兄正从外面进来，听到若水的话，他若有所思，然后淡淡的说了一句：“若水，你去看看师父吧。”

若水不明所以，但还是去了。

师父禅房里药味浓重，还没进门就听到师父重重的咳嗽声。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体一向硬朗的师父病起来就没有好过。

若水心中沉重，喊了声“师父”。只见师父躺在床上，精神萎靡，眼神有些涣散，脸更是因为病痛消瘦了一圈。

师父看到若水过来，坐起身子向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若水坐在床边，刚想说话，就被师父堵了回去“若水啊，师父时间不多了。”

“师父，你别胡说……”话没说完，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修道之人自知大限将至，这种话若不是真的，师父绝都不会说。这么一想，心中钝痛起来。她从来没想过师父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她还想逍遥的过日子，无忧无虑的生活。

师父示意她不要再说，只专心交代后事：“我的拂尘和葫芦都给你，那是用来镇压妖龙的法器，后山那块大石是封印，只要道观里有人有香火，那封印就不会消失，这是祖师爷的交代，当年妖龙残害百姓，祖师爷才将它封印起来，你要好好看护。”

“师父，我不想，不要离开我。”若水哭得泪眼婆娑。但师父却不再说话，只静静坐起来，盘腿打坐，等这姿势一坐好，就闭上了双眼。

若水哭声震天，师兄闻声而来，一探师父鼻息，已然断了气。

师父的葬礼办得简单，若水在旁边看着师父被火化之后，就开始一言不发，之后就抱着师父的骨灰盒回禅房里待了好久。

久到雨停了又下，菩提树花叶落败，院子里光秃秃一片，师兄只当若水没能从悲痛中走出，便只照顾她的日常吃食和起居，在他看来，师妹总有走出来的一天。

但映师兄没想到的是，那一天的到来让他猝不及防。

他走进禅房的时候，只见若水正收拾着行李，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若水，你这是，要去哪里？”

若水手上不停，边收拾行李边回答他：“师兄，我想过了，我是不能一直守在道观里的，我要去看看外面的样子，师父也教导过我，要尽自己所能的帮助别人，我要下山去帮更多人。”说罢，她把师父给的拂尘和葫芦拿了出来，递给师兄。“这两样东西，是师父临终前交代的，师兄你且替我保管吧。”

师兄脸上闪过痛色：‘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走走停停，想家了就回来吧。”

“你就不怕，后山的妖龙趁机逃了？”师兄试探的问。

若水转身看他，脸上有些疑惑：“师兄什么时候开始相信师父那些传说故事了？”

师兄脸上痛苦异常，只见他走出禅房，天空瞬间打起响雷，若水被这突然的雷电吓了一跳，再看师兄刚才站的位置，静静躺着师父的拂尘和葫芦。

若水心里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见突然间大雨倾盆而下，天空中不时的劈下闪电，只是这闪电都很诡异的，劈向了后山的方向。

若水拿起雨伞，向后山跑去，边跑边叫“师兄，师兄，你在哪里啊？”不知道为什么，若水心中隐隐作痛，许是因为担心师兄，也许还有什么其他缘故。

当她跑到后山时，只见师兄站在那巨石之前，雷电已经把石块劈出了裂缝，裂缝中透出白光。

若水眼皮一跳，原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石块之下真的镇压着恶龙。

“师兄，你要干什么？”若水喊道。

只见映师兄转过身来，痛苦说着：‘若水，这镇压着的龙，是我的姐姐。’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惊雷，把若水惊得说不出话来。

师兄继续说：“我来观里，本就是打算救出姐姐，谁知遇到了你，我后来想，就算和你守在观里一辈子，倒也罢了，现如今，看你要走，我也没什么理由留下了。”说罢，巨石中的光线“呼啦”一下喷涌而出，粉碎了巨石，一条黑龙从底下窜出，笔直飞上天空，师兄也紧随着化作一条白龙，跟着黑龙飞走了。

“师兄！”若水大声呼喊，心中似被万千巨石砸中，痛得她无法呼吸，天空中的大雨已经渐渐止息，霞光开始透过云层洒下。

天地间只留若水在原处，疼痛与寒冷不断侵袭着她。

【三】

“师兄。”若水呢喃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禅房里，四周散发着独特的香气，接着就看到了师父的脸庞。

“师父，你没死。”她正激动异常，只见“师父”叹了口气，说道：“施主，今世我们已无师徒缘分，还请叫我道长吧。”

若水有些错愕，随即想起了前因后果，她这一世，名叫蔡栖梧，是个公司的小职员，和男友相恋三年，最近发现男友对自己冷暴力，自己当时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过了两个月，男友默认两人分手，就和别人走到了一起。

栖梧心中郁结，感叹命运不公，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个结果，伤心之下走进了这道观，并和道长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道长说道：“凡事皆有因果，你今世的劫数，皆因前世而起，你要是想知道原因，我可以帮你一把。”说着就点燃了熏香，栖梧迷迷糊糊之中就回到了前世的场景。

“你现在，知道原因在哪里了？”道长问她。

“嗯，我知道了，前世我总以为师兄会一直在身后等着我，从没有在乎过他的感受，到了这一世，他成了我的男友，他也不再在乎我的感受，只当是把当初伤过他的情，又还回了我身上。”

“那你可甘心？”

说到底，感情两个字，断没有一瞬间放下的，“我尽量吧。”栖梧说道。

走出道观，栖梧径直去了海边，她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映照着红色的晚霞，心里平静了许多。

接着她拨出了男友的号码，对着话筒说“你陪我看看大海吧。”

话筒对面一阵“嘟嘟”声，始终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