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紫色叶瓣铺满了整个公园,一个小女孩手上握着一束刚摘的小红花,在落日余晖下用另一只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让自己踩在这些叶瓣上。
我穿着雪白的薄外套,戴着一副蓝牙耳机,弓着身子坐在离她十米远的公园椅子上,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耳机里流淌的是一首最近很火的歌,故事还长。
这种紫色的叶瓣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品种的树开出的,只是记得每年的五月份,这个公园总是会变成一片紫色的汪洋,以及弥漫着一股清甜的沁人心脾的香味。
从初夏到深秋,每年都是如此。
今年也不例外,唯一变了的,是这个椅子上,少了个曾经倚着头靠在我肩膀上,用手指指着远方像打翻的红酒一样微醺的天空,说着将来要和我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多花的姑娘。
她像这些落入尘埃的紫花一样,凋谢、随后蒙尘,最后和土地融为一体。
小女孩已经跨过了那一小片紫花铺成的土地,随后转过头,面朝着我,眼睛眨了眨。她似乎知道我是她的观众,希望我对她没有踩碎一朵叶瓣的壮举站起来鼓掌。
小傻瓜,那些叶瓣已经在脱离树枝的那一刻,就没有了生命了,你知道吗?无论你踩不踩它,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不过我还是对她笑了笑,我的余光看到她父母在不远处另一张椅子上,互相倚靠着彼此,在紫色的汪洋里思绪纷飞、甜言蜜语,根本无暇顾及自己女儿的“壮举”。
我轻轻对着她做了个“过来”的手势,随后她便蹦蹦跳跳的绕过那块铺满凋零叶瓣的地方,真就过来了。
我其实并没有想好和这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她分外可爱,或许还因为从她身上感受到无忧无虑的那份童真气息。
她很快便来到了我左手边。即使我坐着,依旧比她高一些。
她仰着头望着我,眼神清澈,两边的小酒窝像清池里弥散开的涟漪。
我摘下耳机,刚要找个话题跟她随便聊聊,她却率先开口了:
“叔叔,你怎么一个人坐在公园里呀,你好奇怪。”
我顿时语塞,小朋友的话让我没有任何招架能力,我突然脸红了起来。
俨然我在她的眼中是一个“孤寡老人”的形象,为了摆脱这个形象,我拼命在脑中风暴,想着怎么解释才合理,
这时,一个过往的片段没经过我的允许便突兀地闯进了我的脑海。
她穿着淡黄色长裙,站在拱形桥的中间,底下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小河旁是一排排盛开的向日葵,正在迎风跳舞。
我用鼻腔呼吸着香甜的空气,这时她突然转过了身,对着我,目光中闪烁着银白色的透明水雾。
“张磊,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会不会孤单一辈子?”
这句匪夷所思的话,配上她那肃然的语气,竟让我觉得格外真切,比噩梦还要真切。
我怔住了,眼神呆滞地望着她,狗尾巴草从我张大的嘴巴里掉了出来。
天空红的像能渗出血来,黑色的乌鸦盘旋在小河上方,向日葵摇摆的身躯突然静止不动了。
我听见自己越演越烈的心跳声,浑身的血液像是不听我的指挥,在身体里乱窜,流经的地方泛起一层永远化不开的冰霜。
“是啊,因为我是个怪叔叔。”
我从思绪中缓过来,调整好情绪,对着小女孩做了个鬼脸。
她“咯咯”的笑了,我不知道这个阶段的小孩怎么这么容易露出一副将所有烦恼都抛在脑后的笑,不过也好,她这样就看不到我藏在眼底的那一缕悲伤。
“哈哈,怪叔叔?才不是,你是丑叔叔。”
我知道她怎么这么开心了,原来是我刚才那个鬼脸丑到令人发笑。
“我刚才还怕你是坏人,”
小女孩抬起手,用手指指了一下不远处依旧在你侬我侬的父母:
“我妈妈说,每次逛公园都让我小心那些奇怪的叔叔,怕我被一颗棒棒糖骗走了,叔叔,你有棒棒糖吗?”
她又眨巴着眼睛,突然不笑了,似乎在说什么严肃的事,这个“小大人”的表情反倒是把我逗笑了。
我丝毫没有因为她说我丑而感到愤怒,接着她的话说:
“你说刚才怕我是坏人,那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呢?回答了我就给你买棒棒糖。”
“因为没有坏蛋会主动说自己是坏蛋吖。”
小女孩摇晃着脑袋,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像是破了大案的侦探。
她随后伸出稚嫩的右手:
“喏,我的棒棒糖!”
她的五根手指蠕动了一下,抓了抓空气,似乎在催促我尽快给她。
我哪有棒棒糖,我只不过是和她开玩笑活跃气氛而已!
这下可怎么办?
一个小女孩某天在公园遇见一个又怪又丑的叔叔,结果遭遇平生第一次谎言,从此天真和纯洁被打破,不再信任这个世间是美好的。
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想想就可怕好吗?
为了不戳破这层美妙的泡沫,我装作镇定地在身上乱掏,心里想着等会如何展示高超的演技,例如轻叹一口气,然后用手掌拍拍额头,对她说:
“哎呀,叔叔今天忘带了,下次再见面给你好吗?”
嗯,没错,她肯定会转身离开的,大不了走之前撅个小嘴。
可是我在衣角突然摸出了一块硬硬的小圆形的东西,我心想大概是硬币趁我不注意从我裂开的衣服口袋里落进了衣角。
我喜出望外,毕竟我身上再也没有一分钱了。
毕业这几年存的原本筹划着和露程将来买房付首付的几万块钱基本都被我转移存进了另一张卡里,用剩下的不到一千块买了张明天前往泉州的火车票,再剩下的几百则是这用来应付这几天路上的花销,被我存在了微信钱包里。
我一心想着掏出那枚一元钱的硬币,随后把它给小女孩,让她自己去买棒棒糖。
可是我交到她手上后,却发现她的表情变得委屈起来,嘴唇轻微在抖动。
我皱了皱眉头,现在的小朋友不至于连一块钱都瞧不上了吧?莫非她是想狮子大开口,让我拿张更大额的给她?
虽说我说过给她买糖,可是给她这一块已经算履行我的承诺了,没想到她竟还不知足。
我的语气也不禁冷淡了三分:
“怎么了?”
小女孩没抬头,低声说了句“骗子。”
我一头雾水。
“这才不是钱,我知道钱长什么样。”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随后她伸出刚才那只手,一枚泛着老旧的银色硬币躺在她手中。
阳光正好打在她的手掌上,我看到硬币上那用阳光镀了一层金边的三个字:
“程,一世”
下方还浅浅刻着一个不太规则的爱心。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钝器击中了似的,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我感觉自己眼前突然变得灰蒙蒙一片,就连意识也将要逃离我的身躯了。
“怪叔叔,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我不要钱了,我骗你的,我有蛀牙,妈妈不让我吃棒棒糖,你别哭了好不好。”
脑袋的蜂鸣声中,夹杂着小女孩着急的稚嫩声音。
而我,则是被从手指尖渐渐蔓延到脚底的寒意完全包裹了起来。
·
二零二四年五月一日傍晚,
离我的计划还剩倒计时不到一天。
我今天很高兴认识了一个叫“小倪”的女孩,在布满紫色的童话世界里,她摇着我的手臂,糯声糯气地安慰着我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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