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
艾尔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魔物,他不知道这个形体扭曲的堕落之人为何会突然之间停下攻击。但显而易见的是,相比起去思考狂暴的魔物为何突然安静下来,金发少年更关心要如何击败眼前的强敌——或许,这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说不定!
魔物依然目光呆滞地注视着身前一株不起眼的白色小花,浑浊的眼眸中似乎涌动着一丝让人触摸不透的迷离;咽喉处不断地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仿佛在与一个看不到的存在耳语着世上最甜蜜的情话——然而在它身旁的却只有一个刚刚还在生死相搏的年轻魔法师。
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诡异,却又如此和谐。
相较于战意丧失的魔物,艾尔特瞳眸中的杀意却越来越浓。一直用来战斗的供物已经因为魔力耗尽而支离破碎,而这也是他所拥有的最后一个攻击型供物——或许并不是最后一个!
艾尔特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左手上,那道在战斗中被撕开的伤口尽管已经在治疗魔法的作用下止住了血,但那翻卷发黑的皮肉依然触目惊心。片刻的犹豫,少年便举起右手狠狠地将手指插进了伤口之中,粗暴的动作瞬间就撕开了血肉,并使得那殷红刺目的血液再次喷涌而出。魔法师强忍着钻心的剧痛,疯狂地催动着体内的魔力涌向右手,暗红色的魔力之光闪耀的同时,他的鲜血也躁动了起来,并最终凝成了一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短矛。
就在血矛凝结成型的同时,那一直神游物外的魔物也似乎被其散发的不详气息所惊动了。只见其缓缓抬起了他那扭曲而狰狞的头颅,浑浊瞳眸中的呆滞迅速被无尽的疯狂与嗜血所取代,血盆巨口中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咆哮。
与此同时,感受到来自魔物的死亡压力的艾尔特脸色苍白,已至绝境的少年毅然拼尽全身之力将手中的血矛向着前者掷了出去——这并不是最佳的进攻方式,但却是他如今唯一能做到的最后反击!
血矛以完全违背物理法则的轨迹直直地刺向了目标,其势之中却不见半分凌厉,以至于那身形庞大而扭曲的魔物根本就不将其放在眼内,竟是任由其刺破了自己坚韧的皮肤继而洞穿了那庞然之躯。
出乎意料的强大破坏力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巨大伤害,然而却由于没有击中要害而未能对魔物造成足可左右战局的伤势,反而因此彻底激怒这个可怖的扭曲之物。
魔物狂怒的咆哮刺痛了艾尔特的耳膜,更如最残酷的刑具般无情地拷打着他那脆弱的灵魂。充满了嗜血的暴虐气息肆意弥漫在所能感知的每个角落,并不断地吞噬着少年那仅剩的一点意识之光,使得他渐渐失去了思考与反应的能力。
杀意如山的魔物撼山裂地般来到了艾尔特身旁,那张代表着死亡的扭曲巨口也疯狂而贪婪地靠近着自己——这就是战力全失的少年在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
无力地睁开双眼,面无血色的少年茫然地注视着霞映暮色的天空,一时之间还没明白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左臂上的可怖伤口以及虚弱得连一丝魔力都无法催生的身体让少年十分清楚,自己与魔物的战斗绝非梦幻。
而如今,自己在战场上失去意识之后仍能睁开眼睛的唯一理由,也只有一个了。
用尽了体内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艾尔特终于撑起了身体,并很快就在四周的废墟中找到了自己想找的存在:一个包裹在黑色中,浑身散发着犹如黑暗般让人不安气息的陌生男人。而此时此刻,这个几乎隐没在黄昏黑暗中的男人正用仅剩的一只眼打量着平静得异常的少年。
“你很幸运,”男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就如回响在坟地中的乌鸦叫声一般实在无法让人愉悦:“但同时也很愚蠢。”
“感谢你的帮助,但我不觉得我的行为有何不妥。”艾尔特云淡风轻地回道。
“是吗?”独眼魔法师语气中多了一丝戏谑,“难道你觉得自己能够战胜这个魔物?”
说完,男人将一个染着鲜血的羊皮纸卷轴扔在艾尔特身前,而后者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自己十天前收到的委托卷轴,同时也是他来到此地的因由所在。
“这是我的职责,”艾尔特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没有放弃的理由。”
“哪怕是以生命为代价——”男人话中戏谑之意更重了,“而且最终徒劳无功?”
“我只是遵从‘铁则’而已。”艾尔特轻轻摇头,如是道。
他根本无法战胜眼前这个魔物——这是艾尔特在看到作为委托目标的魔物时所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试探,单从魔物身上所散发的强大魔力波动他就能做出如此判断。然而正是面对如此一个根本不可能战胜的可怖存在,他却义无返顾地发起了攻击,只因在他那并不长的生命当中,唯有与魔物战斗并将之杀死才是存在的唯一意义。
只是,对于这个颇有几分年少热血意味的回答,独眼的中年魔法师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诡异的沉默悄然弥漫,就仿佛在暮色渐浓的大地上,这两个背负着各自诅咒的陌生人也已经被光明所唾弃,正随着这片废墟一同沉入死寂的黑暗当中。
太阳缱绻在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终究还是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然而死寂的废墟之中却燃起了一丝的光芒。微弱的火苗无声地跃动着,就如同陷坑中绝望的野兽般消耗着躯体中最后的力量,以图能够挣脱那越收越紧的宿命大网。
借着跃动在身前的幽蓝色魔力之火,艾尔特仔细地包扎着手上的伤口,而独眼男则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中的一张羊皮纸,忽而却是将之随手一卷并扔到了已经包扎好的艾尔特怀中:“小子,还敢再送一次死吗?”
艾尔特拿起羊皮纸快速浏览了一遍,古井无波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迟疑,纸上用猩红色的特殊颜料画下的六颗星已经明确地表明:委托中所提及的魔物比他方才所恶斗的魔物至少要强上一个等级!
艾尔特不是一个强大的魔法师,甚至只能说是一个不入流的菜鸟,但自他成为魔法师的那一刻起,这个隐于黑暗、以杀为生的群体所赋予的使命已经成为了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也正因如此,金发少年仅仅是迟疑了片刻便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而对于少年这个答复,独眼男显然并不觉得意外,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你难道真的不怕死吗?”
“或许吧。”艾尔特沉吟道,“这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
“知道吗?你是我遇到过最可悲的人。”独眼男脸上露出了一丝怜悯,“或者说……你还是太年轻了?或许吧……”
话到此处,独眼男便闭上眼不再说话,并且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之间的对话就在这种诡异的压抑气氛中戛然而止,但疲惫的艾尔特并没有如独眼男一般选择直接睡去,而是出神地凝视着身前无声燃烧着的魔力之焰。
良久,艾尔特终究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在旁人看来,自己的行径的确是与自杀无异,但那又如何呢?这就是自己的抉择,既然是自己所认定的道路,旁人的舆论又有何关?若连自己的信念都未能坚持,他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还活着?
思至此处,艾尔特心中的一丝茫然也就烟消云散。最后瞄了一眼已然熟睡的独眼男,早已疲惫不堪的少年终于合上双眼,并迅速进入了无梦的睡眠之中……
次日,当太阳的第一抹光辉倾洒在冰冷的大地之上时,一老一少两名黑衣人亦已再度踏上了旅途。无论对这个扭曲的世界或是两人而言,这都不过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结盟——纵然两人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这又如何呢?对于魔法师而言,与自己结伴同行的到底是谁、有着什么经历根本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只要双方有着一致的目的,并且不会在达成目标的过程中对自己产生妨碍,这便足够了。
况且,对于他们这些行走在欲望与毁灭之中的魔法师而言,同伴在关键之时还是一件挽回局面的强大武器——当然,与之相对的是自己也可能沦为对方的武器罢了。
这就是魔法师之间的同盟,一个为达到目的而产生的脆弱却又强大的羁绊:对方是谁根本无关要紧,只要利害一致即可。
三个月后——
尽管搜寻目标所花的时间比预想之中的要多得多,而且过程也乏善可陈,但结伴而行的两名魔法师最终还是在一片荒芜的乱石坡地上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这只扭曲的魔物有着如同肉虫一般褐色的巨大身躯,扭曲的肉体上还长满了无数大小不一的肉瘤,并不断地往外渗出恶臭非常的彩色脓液,就连那张长在头部的人类脸庞也不能例外,而那双血红的眸眼中只有无尽的贪婪。
尽管艾尔特已经对付过不少的魔物,但如此扭曲和令人厌恶的敌人却还是首次遇到,以至于在初遇之时他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有些不自然。
但这一切的负面情绪也只是一瞬之事而已,心志坚定的少年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一番简单的交流后,独眼男便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乱石丛中,而艾尔特也敏捷地爬上了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并从随身包裹中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供物。
作为对抗魔物的唯一有效手段,魔法自然是每个魔法师都必须掌握的基础技能。但想要使用这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除了使用者本身必须拥有使用魔力的天赋外,还必须通过一个被魔法师称为“献祭”的仪式才能启动魔法。而在“献祭”仪式中被当作换取力量的代价的物品则被称作“供物”。
供物有无数种,从因为各种原因而蕴含着魔力的死物到各种生灵乃至魔法师自身都可以成为供物。而理所当然的是,所献祭的供物越高级,所蕴含的魔力越丰富,所能发动的魔法也就越强大。
作为一个菜鸟魔法师,艾尔特除了自己的身体和生命以外,自然不会拥有什么高级的供物,因此在本次战斗之中他也只能充当一个辅助的角色。
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彻底进入了战斗状态的艾尔特便开始催动体内的魔力,随着妖异的魔力之光的闪耀,三枚由烈焰凝结而成的魔法飞镖便凭空出现在他的头上。魔力的涌动就如同一个无声的信号,既通知了不知潜伏在何处的独眼男,也瞬间引起了数十米以外的魔物的注意。
扭曲的魔物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艾尔特的所在,尽管相距甚远,但艾尔特还是感受到了魔物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仿佛无穷尽的贪婪与疯狂。
没有一丝的犹豫,少年猛然挥动握住供物的手,悬浮在头上的三枚魔法镖也随着他的动作化作三道残影飞向了魔物。与此同时,已悄然潜行到魔物身后的独眼男也向其发起了冲锋。
战斗就这么打响了,没有任何的谈判,也不需要任何的铺垫——因为这根本毫无意义。魔法师以猎杀魔物为存在的根本,而魔物则以魔法师为死敌,二者相遇,战至只剩其中一方便是必然的结果。
在弥漫的死亡气息中,魔物依然在疯狂地咆哮着、进攻着,昭示着这场不死不休的战斗依然在继续。只是相较于浑身伤痕却凶猛如故的魔物,两名魔法师的处境显然不容乐观:就在进攻主力独眼男受伤的那一瞬间,胜利的天平早已经发生了几乎不可逆转的倾斜。
终于,在魔物的又一次疯狂扑击中,首当其冲的独眼男因躲闪不及而被撞飞了。若不是艾尔特及时引开了魔物的注意力,独眼男定然会在它的后续攻击中命丧当场。但即便如此也好,他所遭受的伤害依然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
但同时值得庆幸的是,在他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前,经验丰富的魔法师还是拼尽了体内的最后一丝魔力,强行发动了一个能够将敌人禁锢在原地的强大魔法——尽管代价是他因此而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可能。
失去了自由的魔物疯狂地咆哮着,疯狂地扭动着那异形的躯体,但却始终未能挣脱来自大地的束缚——数十根散发着魔力气息的石柱就如一张巨网将它死死压制着。强大的敌人失去了反击之力,但艾尔特并没有发起进攻,因为他知道凭自己手上的供物根本就奈何不了这只强大的魔物。
眼见石柱网上流转的魔力之光越来越暗淡,艾尔特也不由眉峰深锁。看了一眼越来越疯狂的魔物,又回头看了看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同伴,艾尔特最终还是选择了来到独眼男的身边。
“没想到啊……竟然这么强……失策了——咳咳咳!”独眼男话没说完,便因为牵动了伤势而剧烈咳嗽起来。
艾尔特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独眼男胸前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上:“你的伤很严重。”
“咳咳咳!”独眼男咳出了一大口鲜血,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异常的脸上却挂上了一丝戏谑:“那么你打算怎么做?我的魔法撑不了多久的——咳咳咳……”
眼见同伴的情况越来越不妙,艾尔特脸上却依然古井无波,就仿佛倒在身前的不是一个与自己共同战斗了三个月的同伴,而不过是一只奄奄一息的虫子。
“咳咳!”独眼男再次咳出一口鲜血,“告……告诉我,你……你为什么会成为魔法师?”
听闻此言,艾尔特脸上闪过一丝迟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是……是吗?”独眼男挤出了一个扭曲的微笑,“你还……还真是……可悲啊!”
说话间,独眼男便艰难却执着地举起了右手——一条漆黑而如魔物般扭曲的手臂。见此状况,艾尔特只是略一迟疑便同样伸出右手,轻轻地握住了这个他甚至还不知道名字的男人的手:“你有什么愿望吗?”
“报……报仇!”独眼男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拼命挣扎的魔物,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扭曲了。
“尽我所能。”艾尔特看了一眼那即将挣脱禁锢的魔物,“准备好了吗?”
“动手吧!”独眼男说着便闭上了眼睛,笑容也变得愈加的狰狞。
听闻此言,艾尔特也变得凝重起来,一次深呼吸以后,他便开始催动体内残存的魔力。随着魔力的涌动,他的右腕便升起了一抹昭示着死亡与毁灭的血红色妖异光芒。
伴随着红光的出现,垂死的男人身体开始不断抽搐,脸上的表情也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扭曲着。随着魔力的侵染,诡异的暗红色符文就如滕蔓一般爬满了独眼男的身体表面。终于,当魔力的波动达到了峰值时,独眼男的身体也在不祥的红光中分崩离析,而换来的则是无数细长的骨链扭摆着,仿佛拥有生命的骨链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如嗅到了腥味的鲨鱼般疯狂地扑向了不远处的魔物。
无数的骨链就如死神手中的镰刀,轻而易举地就穿透了魔物坚韧的皮肤,撕裂了它巨大的身躯,并无情地掠夺着其中的一切……
终于,当魔物的生命力消散得再也不足以束缚它那强大的魔力时,那扭曲的躯体也随着魔力的消散而化成了一滩恶臭无比的黑色物质,并迅速消弭在空气与大地中。异形身躯的瓦解,使得那个因迷失在欲望深渊,并最终堕落成毫无理智魔物的本体也露出了真面目——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年轻男人。
由于魔物之躯的消散也代表着大量魔力的流失,那些疯狂的堕落本体也会随之而恢复成原本的姿态,并寻回那或许已经崩溃的理智。
看到艾尔特靠近,男人立刻就发出了求救的声音:“救……救救我!求求你!”
艾尔特面沉如水地注视着对方,此刻的男人被两根骨链交叉贯穿了身躯,并悬空挂了起来,其模样看上去堪称凄惨。艾尔特相信,自己即便什么都不做,他也绝对熬不过半个小时,但他并不能。
“能告诉我,你活着的意义吗?”艾尔特突然问道。
男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由一愣,但随即便由于身体的剧痛而惊醒了过来,并发出了绝望的哀嚎:“求求你!我还不想死啊!求求你!”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艾尔特不由略感失望,但很快就便恢复了过来,并将右手搭在了男人的头上。
“你!你要干什么?!求求你!别杀我!”意识到艾尔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男人不由得惊恐起来,然而一番挣扎之后却只是换来了更多的痛苦罢了。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但你成为魔物时杀掉的那些人里面,应该有不少都向你求过饶吧?”艾尔特不冷不热地说道,“你理会了吗?”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更加剧烈地挣扎着,冉冉的鲜血也开始在他被撕裂的伤口处涌出。艾尔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右腕随着魔力的波动又开始发出血色光芒:“虽然我对复仇和所谓的正义都不感兴趣。但你知道吗?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只有这个了。”
“魔物即为恶,唯杀止恶。”
——《魔法师铁则》节选
——吴伟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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