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仍然在祈祷

仍然在祈祷

作者: 里西Lee | 来源:发表于2020-07-23 15:29 被阅读0次

    仍然在祈祷

    “老师,我是清平——老师,我是清平呀!”

    电话那头陌生的声音让我有些无措。声音干涩,我似乎能透过听筒,感受到她沉闷呼吸的热风。

    “哦——是清……清平啊……有什么事?”

    那边一直在咳嗽。

    “老师,我……得了肺炎了……咳……咳咳……”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电话那头的声音已经开始带着哭腔。我更加无措了,这时我记起了她是我的学生,14年毕的业,已将满整整6年了。可怜的我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抱歉我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即使她是我的学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么无望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没有回答她,感到愧疚,心里想她的信任托付错了人。可她仍然在讲话,讲她的境况,她新出生的孩子和爱她的丈夫,还有她的不甘和她已经写好了的遗嘱。

    “咳……咳咳……咳咳……咳”

    她越讲咳嗽的越厉害,我想让她停下来,或者我想的是直接挂断电话——我说不好。我只是盯着墙上的时钟,淡黄色的背景灯里秒针正一格一格地跳动。很晚了,已将近12点,在接到电话之前我已经睡下了。她的很多陈述我都没能听清,即使我知道那可能意味着的是一个濒死之人的肺腑之言,可她实在咳嗽的分外严重,每一个字都像是咳出来的,我这边呢?也实在没有去听的心思。我的心好像僵了,站在墙边,穿着拖鞋和睡衣,披了一件外套,没拿电话的那只手,手指揉搓着拉紧的厚布窗帘的角。

    “老师,你能帮我去——做一次祈祷吗?”

    “我……”

    “拜托你了……”她停顿了一下,“——求您。”

    2020年5月13日,星期三。我早上睡过了头,醒来时时针已指向了11点,拉紧的窗帘使室内仍然像是阒静的夜晚。窗帘后隐隐透着红光,看样子今天是个好天气,事实果然:我起身拉开窗帘,充沛的烈阳即刻倾斜而下,灌满了我的房间。我的眼睛被阳光晃到,等到缓缓睁开,我看到对面商贸大楼的玻璃闪着晶亮的反光,楼内没有一个人。

    我去往梳妆台,打开电话,是扎眼的多个红色未接以及消息,都是学生发来的。我早上有课。这样的情况,在我昨晚做决定关掉所有的闹钟关机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我在消息框输入昨晚已经编好的理由——对不起了同学们,今早上停电了,而手机又刚好关机,错过的课我们之后会找时间补上的——发送之后将手机扔到一旁,径直去往洗手间,刷牙,洗脸,梳头——草率地刷牙,草率地洗脸,草率地梳头,接着去往厨房从冰箱里取出柠檬片泡一杯柠檬水。我靠着橱案,不经意的偏头让我察觉到抽油烟机模糊的镜面里,这个女人的疲惫的脸。

    祈祷吗?

    我想要拒绝。我知道她是基督徒,我还知道在她的记忆里,我也是基督徒。6年前,如果不是我,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将自己交予那位西方的上帝。她做我学生的期间,我还是虔诚的教徒,会读马太福音,会在周末朝圣般搭两个小时的车程去市里唯一的教堂望弥撒,和那时的我的丈夫一起。她大三时,家里一位亲人病重,三天两头地进急救室,她心急如焚,深陷焦虑之中,深深地自责问自己为什么这样无能什么都做不了。那时我们师生关系很好,她向我倾诉,频率几乎和她的亲人进急救室的频率毫无二异。多次之后,我建议她受洗,之后她就可以为她的亲人祈祷。我建议得很小心,信教毕竟不是儿戏,当她表示同意,我还是再三确认她是否真的要那么做,可她很坚定,给我的感觉像是已经做了多年的信徒。

    可事情毕竟不是6年前了。我……我已经无法再祈祷了。但她电话里凄零渴求的口吻,使我无法忍心开口拒绝。我只是举着电话愣在墙角,电话里挂断的嘟声响起,我才意识到我的沉默究竟答应了什么。之后的夜晚如此漫长,我躺在床上难以睡下,盯着天花板或是侧身嗅着枕头的涤纶味,想着给她打个电话、一定要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做不到,告诉她两年零三个月前——自上次我经隔多年再次回到我彝族的故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做过任何弥撒了。

    可是我要怎么开口?对一个可能正在呼吸着她人生最后空气的病人,告诉她我无法达成你的“遗愿”,并用我那根本不值一提的琐碎经历做出解释?告诉她两年零三个月前的这个成年女人,在遇到生活变故后暴露无遗的小女孩的纠结心思?她可正在生死的玄关徘徊!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我做不到……当这个自从外出读大学就再也没回过家,却终于在她婚后多年怀着悔恨和低落的心情,乘坐飞机、火车和大巴,只为奔向她幼年的卧室,这个女人就知道她再也承担不起任何成人间的承诺了。大巴穿行过满是灰尘的道路,车窗在长久的风吹日晒后卷起皱巴巴的膜,呈现出焦黄,像是长期抽烟的中年男人的手指,车内过道上杂物堆砌着杂物。我坐在临近车门边,单独的靠窗位置,紧紧攥着我随身挎着的小包,凝视着车窗外路过的一座座矮旧砖瓦房、下水沟墨蓝油腻的水,以及一垄垄杵立着瘦枯玉米杆的田野。车内全是汽油味,我试图开窗,可当它驶过垃圾场,由窗外飘来腐尸和酒糟混合后发酵似的气味,我即刻关上了。

    故乡?心心念念的故乡?

    大巴继续向前行进,有时候会撞到路边的槐杨垂下的长韧枝条任其扫过车窗;路边连片生长的野生木兰,堆积着槲叶的山坡上,常青树和青冈交错生长。

    故乡?是的,故乡,不过不是我童年无忧无虑的故乡,而是我青年奋力想要逃离的故乡。

    进入大学前的假期,是我最后一次身着彝族传统的色彩丰艳的服饰。我穿着它,拍了我成年后的第一张照片。我揣着照片进入大学,离家时同样坐的是大巴,不过那时梅雨季节刚过,空气清凉而潮润,道路泥泞没有灰尘,路边,常常出现烂了一地的桑葚和梅子。进入大学之后,我遇到了后来成为我丈夫的男孩,初见时他美好得不可方物,漂亮的眼眸经由九月和煦的微风镌刻进我的眼底。从前那个只专注于学业,认为恋情是笑话的女孩,突然变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女。她看着他,他察觉到她在看他,她察觉到他的察觉,她的耳根立刻红肿,像是被蜜蜂叮了,只好低头悄悄地走过,傻傻地默念着不要看到我。很巧,他是我的同班同学。整个大学时期,我都没有中断过想要奔向他的想法,奔向他的彬彬有礼,奔向他阳光的笑容,奔向他干净利落的短发,奔向他硕高的身材和修长手指,奔向他的白衬衫,奔向他上课回答问题时的从容,奔向他开始衣着白大褂、周身散发的迷离消毒水气味……暗恋。等待。他身边路过的一个又一个女孩。

    桥上少年桥下水,小棹归时,不语牵红袂。

    那时我是那么讨厌放假,上课至少我还能看见他。在我一个人漫长的想念期间,我获悉了他是基督徒。而那时的我呢?还维持着彝族传统的信仰,崇拜祖先,感恩吉尔(彝族神话里的精灵),以及其他各种各样保卫着彝族子民的神(我现在几乎都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但我想要走近他,走进他的生活。我怀着炽热的心情,却不得以以蜗牛的步伐向他接近。我暗暗观察着他身边路过的每个女孩的样子,用一排排莫名其妙的小瓶,什么粉底液、肌底液、芦荟、保湿霜,去一点点地漂白我略显黝黑的皮肤,并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圣经……噢!圣母玛利亚,求您让他回头看看我……

    可我却被迫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我对耶稣的靠近,就意味着对家乡的背离。我不敢回家,因为我不想让那爱我的传统的彝族式父亲,知道我正一步步地丢失掉彝族女孩的痕迹。所有的假期我都用来打工、打工、打工,而薪金也刚好可以用来满足我的护肤品……

    终于,在大五毕业的前夕,福祉降临到了我的身上,他突然向我表白,拿着我身着彝族传统服饰的照片(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弄丢它的)。他告诉我,自他第一次见到我,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只是我好像很有距离感,他不知道如何向我靠近……我内心激动万分,心跳加剧仿佛要跳到嗓子眼,手心变成了浸润过热水的海绵。可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我装出女孩的矜持,当他试探性地来牵我的手,我的手假装缩回。

    ——大巴停了。车上的人开始收拾好行李纷纷下车。司机透过广播对全车的人说:

    “祝各位远道归来的乡亲家人团聚,库斯愉快!”

    库斯是彝族的新年,相当于汉族新年的正月初一,彝族年的头夜叫“觉罗基”,即汉人的除夕。彝族年要庆贺三天,过年第二天称作“朵博”,第三天叫“阿普机”。

    我下了车,遵循着记忆中的道路回到家。一路上的空气里,到处飘满着荞粑和香肠的气味。

    “爸,我——我回来了。”我走到家里的庭院,他正从厨房里出来。

    看到我他眼神一怔,随即笑起来,连连点头:“回来了!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说着他向厨房内叫去:“诶!你女儿回来了——做多些,再多准备一双碗筷!”然后他走到我面前,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擦完有些不知道要将手放往何处的感觉,最后他用手摸了摸自己已渐渐花白的胡渣,咳嗽了一声笑着说:“回来的真是时候,‘舍民’刚要开餐……快!快,进屋!”

    “舍民”是彝族全家人的集体餐。

    可在我还没有进屋之前,我的母亲,以及其他的叔叔妈妈们,都从房子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浓重的微笑,眼眶里却有泪水。我有些拘谨,感到些许沉重,好像暂时还无法面对,而且,我一路上回来强烈惦记着的,也就只有我的卧室。我对爸爸说,我有些累了,想要先去休息,“舍民”就不用等我一起了。

    “啊——哦……哦——好!”他又连连点头,“那我帮你拿行李吧!”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行李,只有一个背包。我自己是完全可以单独拿上去的。但我没有拒绝,点点头说好,就这样,我跟着他的背影上楼。他打开房间的门,屋内窗子是开着的在通风,房间里多了一个崭新的衣柜,粉刷了新的墙,其余物件的摆放和我离开时一样。我有些惊讶,咬咬牙,看了一眼父亲,忍着没有哭出来。他打开衣柜放好我的背包,走到窗边关好窗子,说“那……你好好休息……要是饿了就下楼或……给我打电话”,他笑着说,同时做了打电话的手势。他走出房间,顺手带上房间的门。我走到门边,小心打开一条缝,缝里看到他下楼的背影,他的手掌着扶手。

    ……

    旦日是朵博了,早上,他轻轻敲开我房间的门,端来心肺三鲜汤,说,待会就是社日了,要不要一起去?“社日”就是各家的妈妈们带着孩子去祭祀果树。

    “不了,爸。我还是不去了。”

    “啊——哦,好吧。”他似乎有些失落。

    ……

    晚上,他又敲开我卧室的门,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情,喜悦的口吻说“来喝泡水酒吧!乡邻们都来了!”

    喝泡水酒是彝族重要的新年庆祝,会连着唱贺新年歌,跳舞。很是热闹。

    “爸,我……我不想去,你去吧。那个——新年快乐!”

    “哦。”他脸上喜悦的神情收敛了,似乎有些不悦,“新年快乐。”说完他径直离开了。

    晚间,我躺在床上,感受着从窗户里飘进来的明亮灯光和歌声,心里却没有受到哪怕一丁点的欢愉气氛的感染。我只是想哭泣,对着我幼年的房间,问我记忆中童年的自己,我还能否轻轻松松地回来?

    ……

    “真快,又是阿普机了,你妈妈们要去拜年,你跟着去吧!”他又再次轻轻地推开我卧室的门。

    “爸——我不想去。”

    “你怎么了!”他忽然愤怒地说。

    “啊?我……”我吃了一惊,呆呆地望着他。

    “你回来甚至都没有感恩过一次吉尔!”

    “爸,我信上帝……我是病理科医生……我……”我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清晰地表达,但我大概是想说作为病理科医生,不应该信这些封建鬼神的东西。我脑袋一团乱。

    “那你就不该信任何神!”但他好像听出了我想说什么,即使我说的那么含糊。他接着说:

    “你还记得自己的彝族名字吗?”

    “爸,我……”我无法回答他。我的确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我17岁的时候,你的祖父告诉我,一个人若是无法承认自己的名字,他就永远不知道他是谁,也将永远无法找对回家的路,”他叹了一口气,失落地说,“怪不得这么多年你一直不回来……”

    我的心好像被针猛扎了一下,一阵刺痛。我忽然失声痛哭。

    “爸,我离婚了——”

    ——他一愣,嘴巴张开又合上,然后用舌头抿了抿嘴唇,缓缓开口试探地说:

    “你……这……他不是挺好的一小伙……怎么了他……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不是——他很好。爸……是我……我出轨了。”

    一个人若是无法承认自己的名字,他就永远不知道他是谁,也将永远无法找对回家的路?

    ……

    “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吗,怎么了啊!”

    “因为我爱你!——可是我不知道拿什么爱你……为了靠近你,我一味地附和你,几乎不知道我是谁……我甚至在我购买内衣的快递单上的留名,都是冠以你姓氏的太太!”

    “可我没有要你那么做!”

    “但我不知道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做!算了……我们——我们离婚吧……求你了……离婚吧……”

    那个人是一位彝族青年,是我的学生。我并不爱他,或者说,没那么爱。我只是在他身边找回了我自己,当他一路向我走来,我似乎能在他来时的步调上,看到我一路而来的脚印各所停留的地方。

    事情败露后,学校暂停了我的教职,我被调到校附属医院。离婚。离婚时我的他好心地将房子留给了我。回家。回家后在父亲的劝慰下我眉头的阴翳逐渐散去。我在彝族老家待了一个悠闲宁和的假期,走在邻里街巷,穿行过清晨的雾,给族人亲和的面容送去“早”的问候;在傍晚间像个小孩一样爬上我幼年常去祭祀的果树,远眺满山的鬼擎灯草。

    假期结束,虽然我没有明确地做过要回到彝族母亲的怀抱,再也不信上帝之类的决定,可我确实自那之后,再没做过一个基督徒应该做的任何事了。

    过了几年,学校师资力量匮乏,我的黑点也在一年年时间的洗刷中褪色,我恢复了学校老师的身份,度过了几年极其平和的时光,每日的生活,宛如他之前还在这房子里的时候,在窗口种下的一叶兰。

    而我出于过往的教训,与学生之间总是走得很远,除了正常的教学,基本没有任何往来。因此,我后来的学生也鲜少同我联系。我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学生给我来电,而且,还是这样的来电。2020年5月12日,也就是昨天,晚间我已经做好所有的洗漱,躺在床上检查好明早的闹钟,闭眼,习惯性地摸着旁边的空枕头等待入眠。忽然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如同现在这样:我的电话又响了。

    我放下手中的柠檬水,去往卧室,电话正在梳妆镜前的桌上伴着铃声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

    “您好,是阿清的老师吗?我是他的丈夫,阿清她……刚刚进急救室了。她让我一定转告您,说听循您的教诲信了上帝,是她迄今为止,做过的为数不多的正确决定。她让我帮忙对您说声谢谢……”

    谢谢?谢我?

    “老师您好,我叫张清平!”

    我值得感谢吗?我只是一个连别人病重后的一个小小请托都不能去实行的人。在接到她的电话后我甚至觉得厌烦。我没有一点同情心……即使这样一个人,也值得感谢?值得你进急救室前让你爱的人刻意给我打个电话?对不起……对不起,你可能真的信任错了人……

    “老师,我奶奶病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我可以吗?我不可以的。不可以的。

    不可以?

    “你——信教吧。可以做祈祷,上帝一定会听见的。”

    吉尔,我彝族的精灵啊,我能不能够为她祈祷?祈祷她好过来?可以?你说可以?

    好吧,不过要先请您保佑我的学生,保佑她好过来。还有我敬爱的祖先们,求您们了。您们的后人在这求您们了,保佑我的学生好过来。

    我要去教堂。明天。停掉我明天所有的课。去教堂。要像一个真正的朝圣徒一样,这次我要走着去。虔诚地走着去。要在路上祈求上帝的原谅,要祈求主保佑我的学生。

    不过首先,我要找到我的十字架。在衣柜,还是梳妆台?

    ……

    这个女人一怔,直勾勾地盯着它——她在寻找十字架的时候,看到了他私人的圣经里,夹着的她身着传统彝族服饰的照片——

    所以,最开始让他倾心的那个我,其实是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我?在我们第一次相见的那个时候,我也同样镌刻进了他的眼底?他后来对我告白的话,并不是临时的戏言?所以,一直以来,都真的是我一厢情愿地改变?“我没有要求你那么做!”他真正喜欢的,是那个身着传统民族服饰的彝族女孩?还是……嗯?他为什么要把这张如此久远的照片夹在他的书里!真的是我错了吗?一直以来都做错了?我太傻了?太迟钝?那……那在我们后来相处的整个时间里,他会不会也曾有过退却呢?因为我与他臆想中的不同,不符合他的期待?就没有一刻想要放弃我吗?离开我?他真的就那么爱我?或者——他其实也同我一样,早就有了别的女人!?有了外遇?

    我顺着墙根渐渐蹲下来坐到地上,手里抱着他的圣经。一旁的梳妆台上护肤品的小瓶里,传来阵阵香甜的气味。

    所以,他才会离婚时将房子留给我,因为愧疚?是吗?他也早早地将他的爱分给了别的人吗?她会是谁?他的病人?还是,也是一个学生?

    我想多了吗?我想多了……真的是我想多了吗?

    窗口里望出去的浅蓝色夜晚。外边几乎所有楼层的灯都熄了。最显眼的商贸大楼的外围玻璃,倒映着空旷街道太阳能路灯的橘黄色灯光,电量的持续消耗后,灯已微弱。我再次听到挂钟滴答的秒针,从窗内到窗外,夜色如雾,如一只沉睡后肚腩起伏的兽。

    ——你能不能回来?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你。

    我早早地醒来了,比设定的闹钟的醒来时间还要早一些,接着去洗手间做好洗漱,换上适合长途跋涉的鞋,戴好我的十字架,下楼。

    我要出发了清平,请你一定要撑过来,求你。

    天气阴沉,远方天地的交线,开出大朵大朵暗色的云来,带着些许凉意的风穿行过楼宇和路边的行道树。一个适合我朝圣之旅的好天气:昨天我甚至担心,夏季的天气过于炎热,我会没有走到教堂的毅力;现在看来上帝偏向我,从一开始。

    (此处省略一长段。因为笔者很懒,不想写。)

    祈祷结束,我走出教堂。在下雨。天那么阴沉,我早该预料到的。

    我没有带伞。我拿出电话,准备叫的士,却看到一个未接,是之前祈祷时手机静音错过的来电。清平打来的。我赶忙回拨过去。

    “清……清平?”

    “老师!我——医生说我脱离危险期了!咳……咳……”

    “啊!好……好!那你暂时不要费力讲话了,好好休息!等一旦有机会,我就来看你!好……好……太好了……”

    电话挂断后,我仍然沉浸在喜悦之中,看着这大雨。这是——感动了上帝?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甚至打算向雨中奔去。

    “下雨呢你干嘛!”

    我的手被一把拉住。我惊愕地回头——是他。

    “好久没看到你来了……”他说。

    “啊——是,好久没来了……”

    “一个人?”

    “嗯……”

    “哦……”

    沉默。我尽力让自己去听雨声,雨安安静静地打在教堂出口处的石阶上。

    “你没带伞吗?”他又开口说道。

    “没……忘了……”

    “一起吧。”他撑开伞。

    我们静静地穿行过雨中,走向距教堂最近的公交车站。

    ……

    “雨好像停了。”我看了一眼路边的积水,已没有被雨点拍打的迹象。

    他手伸出伞外后收回来,“哦。”——然后他搂住我的肩。

    “雨还会下的。”他说。

    (文章同步于微信公众号“默尔索的热情”)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仍然在祈祷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pcdhlk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