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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图侵删大约是1989年吧,村里只有一台电视机,还是黑白的,14吋的。
当时正热播的电视剧叫《绝代双娇》,还有《聊斋》。把我们迷的呀,五迷三道的,白天黑夜地定在人家家里,作业也不做,饭也顾不上吃了。人家没办法,还要干活,还要省电的呀。所以就白天锁上门,有时在家就从里面上了栓,我们就在人家家门口等着。啥时开门啥时就像猫一样,跐溜窜人家里去了。为这事人家找了我妈好几回,说你得管管你家孩啊,哪能老玩啊,多少帮家里干点活儿,你也不容易,一个人操持家。这不天天在我家看电视,我倒不是不让他们看,这么看法,那眼睛不早早看坏了吗?你说是不是,妈妈连声说是是是,回家就把我和二姐还有哥哥一顿臭骂,再去打断你们的腿!后来一打听,原来这一片家里有孩的都收到过这样的通知。可是任妈妈怎么骂,甚至恐吓,也没能把我们拦下,依然不分白天黑夜往人家跑。气得人家想把电视砸了的心都有估计。
霜降过后,天渐渐凉起来了。爸爸特地请了假,回家收地瓜。地瓜一部分直接在地里切了片,晒了瓜干;一部分要放在地窖里,可以随时拿出来煮了吃,还有一部分好的要在来年拿出来,生了芽,重新种到地里的。
地瓜窖在家南的地势相对较高的丘陵上,很深,四壁光滑,洞口只能容身形相对瘦弱的大人或小孩出入,下到底部,却又十分开阔,有点类似防空洞的感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挖下的,反正从我记事起就有了。平常出出近近的,都是由我来完成的。
爸妈一切准备就绪,回头却找不见我了。妈妈开始喊我,在屋里喊了几声,没听见动静;大门口喊了几声,也没回应;满村子一边喊一边问,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到最后,在别人的指引下,从邻村把二姐和我拎了回来。被妈妈数量了一路,回到家,看到爸爸脸阴沉着,我俩大气也不敢出。爸问我们去干啥了,回说看电视去了,看的啥,看的《蛙女》,好看吗,可好看了,里面还有个小矮人呢,我正想绘声绘色地讲给爸听听,妈妈从后面踢了我一脚,说那个方盒子就那么好吗?家也不进了,顶吃?顶喝?我伸了伸舌头,打住了。
妈妈管电视叫方盒子。
我坐在筐里,爸爸用一根粗绳子慢慢把我放到窖底,再把筐拉上来,装满地瓜放下去。我一边往地上拾地瓜,就听着上面传来爸妈的对话声。孩子这么着迷,要不咱也买一台呀?爸爸问妈妈。买一台是怪好,那得多少钱呀?这是妈妈的声音。咱勒勒裤腰带,使使劲,这不快过年了吗,达到孩子们个满意,过年也热闹些。我看也行,家里真有了,也许他们就不那么迷了,你看着办吧。听到这,我干活的速度不由加了快,我要把这第一手好消息早点告诉哥哥姐姐们呀。往后几天,我们几个的心情明显是愉快的,充满期待的。甚至我每天下午都要在大门口多待一会儿,盼爸爸早点再回来。
左等右等,爸爸老也没回来,慢慢地,心也就淡了。却在某一天,爸爸回来了。在他那辆半新不旧的凤凰牌自行车的后面,结结实实绑了个大箱子,箱子出奇得大,真难为爸爸,这一路回来,肯定不容易吧。我们几个欢呼雀跃,叽叽喳喳围在大箱子周围,都想摸一把。爸爸却不让我们碰,只让大姐和妈妈来帮忙。大姐又抽出身来,把高低柜那个低柜的柜面擦得铮亮,妈妈和爸爸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大屁股的家伙抬出来,放上去,算是给方盒子安了家。我们这个可比那个14吋的大多了,爸爸说有20吋,漂亮极了。等不及了,想看看这个能放出多大的人来。爸爸却慢条斯理地研究起了说明书,一个字一个字,甭提多认真了。我和哥哥手舞足蹈,一会跑进,一会跑出,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欢喜才好。爸爸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方盒子里出人了。是一休哥哎,还是彩色的呢!刚出一会儿,又飘起了雪花,爸爸动了下天线,好了,一会儿,又出了一条条的杠杠,爸爸去外面动了动外面的天线,又好了。脚刚踏过门槛,又不行了,手一搭上外面的天线,又好了。如此反复几次,妈妈说,要不割二斤猪肉挂上?终于弄好了,爸妈开始吃饭。我们几个却都不吃,只把眼睛盯在屏幕上,即使广告眼也不眨一下。爸妈时不时往这边瞅一眼,眼里全是温柔。那一晚,哥哥姐姐和我一直看到电视上出了再见,然后满屏雪花,嗤嗤响着,我们才满足地睡了。爸妈没有吵我们,一直陪着。
第二天,我家买了彩色大电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庄,时不时就会来人参观一下。到了晚上,可不得了了,天刚擦黑,一帮一帮的小孩就拥来了。妈妈也不管他们,只管忙活自己的。大约七点多钟,大家都吃过饭了,三三俩俩的大人也都来了,妈妈就沏上大叶茶,坐下和他们一边看,一边拉呱。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就让大姐切了几个红心萝卜,分给大家,吃着玩吧。床上,柜上都坐满了人。小孩没地坐,就站着。人还在一拨一拨地来。没办法,妈妈和大姐只好把这个讨人喜的方盒子挪到正冲着门的大八仙桌上,这样后来的就可以在院子里看了。没有座位的,就回去或打发小孩回去重新搬了板凳。我家就像个电影院一样了。婶子大娘的都对妈妈说着,你看看,工人家就是不一样啊,是真有啊,这彩色电视都买了,这可是咱村独一份啊。妈妈一边说着,哪有啊,大家伙只是不稀得买罢了!看得出,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受用的,那段时间,妈妈心情就格外得好。也就对这个方盒子更加宝贝了。她还特地找了一块碎花布,缝了边,把电视小心地蒙了起来。若只有小孩子,看一会儿,妈妈便说,关上吧,让它歇歇呀!边说边伸手摸一摸电视机的大屁股,你看,都发烫了,再看,就烧坏了,你们谁也看不成,说完,就把开关摁死了。
那一年的春节,我家就过得特别得热闹。天天晚上看电视的人爆满,赵忠祥,倪萍,陈佩斯,朱时茂,毛阿敏,董文华,成方圆……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家伙聊起这些人来,就跟自己亲戚一样,亲着呢。爸爸买了元霄,我闹着要吃,妈妈却迟迟不往外拿。直到人都散了,妈妈才煮了几个。还结结实实哆了我个巴掌,就那么点么,这么多人,谁吃的是?你闹,闹,没个完没个了……
热热闹闹,吵吵嚷嚷,一直过完了正月十五。那个月,我家的电费着实多出来不少。正月十六,学生们都开学了。妈妈也就把门一锁,早早地下地去了。
仲秋前后,花生、玉米都收回家,吃过晚饭,妈妈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一边干活,一边看电视,大人小孩都舒心。若有人在这时候来看电视,那他们也断是不好意思闲着的,顺手也帮着扒起玉米棒子来。有时候,来的人会不空着手,一手提一提啤酒,另一手拎一提月饼,腋下还有一箱方便面,这便是我们的客了,妈妈一边接过东西,一边连声客套着,让着坐下,沏上茶,活也不干了,专陪着聊起天来。八月十五前,妈妈也会抽空就去出个门,去亲戚家走动走动。庄户人忙,但再忙逢年过节走亲戚也是必须的。
大概是1993年,赵雅芝版的《新白娘子传奇》开演,但是要等到晚上十一点半才播。妈妈是不允许我这么晚看电视的。我就上床等着,估计快到点了,再轻手轻脚起来,偷偷看个一集半集的。但那时屋子是通着的,想不让妈妈发现实在是难。起来后我也不敢开灯,摸黑去插电视上的插销。这一回,也不知是插歪了还是一半插上一半没插上,只觉着被一只无比有力的大手狠狠抓了一下,浑身酥麻酥麻的,我大叫一声扔了插销,妈妈打开灯,看到我呆楞楞地站在那儿,忙问怎么了,我说电打了。妈妈恨恨地说了句你作死啊,明天我就砸了它。自那后,我是再也不敢了。
再后来,生活越来越好,家家都拥有了它,它也就不那么娇贵了。只是,它终归还是束缚了孩子们的手脚,大街上再也找不到孩子们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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