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你还记得高红梅吗?”过年回家时,我的发小兼闺蜜杨青没由头地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记得啊!”我问杨青:“你怎么忽然说起她来了?”
“她疯了。”
“什么叫疯了?”
“就是脑子不正常了!”
“怎么了她?好好地怎么疯了?”
“为了汪有明!”
……
我的思绪不自觉地被拉回了那段遥远的、透着青涩味儿的岁月。
上初中那会儿,高红梅是我们班的班长。她学习成绩好,人也长得俊,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们都很喜欢她。
如同许多好学生一样,招老师喜欢的学生未必在同学们当中受到欢迎。我们这些学习差、不思进取的女生和她并没有多少交集。高红梅性子高傲。
上学放学的路上,我和杨青常常会碰到高红梅,这时的高红梅高昂着头直视前方,暗暗加重了两只蹬车的脚的力气。我知道她的意图,她是想不屑于与我们为伍要摆脱我们,把我们远远地甩在后面,就像每次考试时她的分数遥遥地领先我们。
我和杨青都了解高红梅的秉性,对此并不以为然。杨青性子疯癫热辣,她明知高红梅的意图,却偏要捣乱似的去追她闹她。杨青故意在后面扯着嗓子大喊:“高红梅!高红梅!”
高红梅听到了喊声,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在喊她,是那个让她有些讨厌的杨青。杨青平常就爱在班里闹腾,还没进教室就能听到她的叫唤。中午午睡时,杨青常板着脸对杨青说:“安静点安静点,再吵我就报告老师了。”杨青不情愿地闭上嘴巴。
高红梅不打算理睬杨青的叫喊,她暗暗使劲,笨重的“二八杠”在她的脚下飞快地转动着。另一辆“二八杠”追了上去,四只轮子似乎要碰在了一块,前面两只,后面两只,齐头并进。
“我说高红梅,你咋不理人呢?”杨青歪着头面向高红梅,两只羊角辫一高一低。
高红梅涨红了脸,仍旧不言语,两只腿不遗余力地上下打着圈,“二八杠”更快了,几乎要赶上过路的三轮车。
杨青追赶了一阵自觉没趣,暂停下踩车的动作,将两只搁在脚蹬上的脚放得一样高,她的“二八杠”渐渐地慢了下来。杨青扭过头像刚刚喊高红梅时那样扯着嗓子叫我:“赵家芳!赵家芳!你快点儿啊!怎么这么慢呢你!”
我不急不慢地骑着我的“二八杠”,我知道杨青会在前面等我,没一会儿的功夫我就赶上了她,不,应该说是她等到了我。
我打趣杨青说:“大早上就疯疯癫癫的,人家是好学生,才不理会你这个疯丫头,人家要赶去教室同汪有明讨论数学难题呢!”汪有明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
“哼!不就学习好点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杨青既不为自己的疯癫感到害羞,也不因为高红梅的学习好而感到自卑。杨青就是杨青。
“学习好当然了不起了,以后接着念高中上大学,那时候和咱们就不一样了!”
“哼,上大学?想得美她!”
“怎么就想得美了!有成绩在那儿,还怕没学校要她?”
“念大学也得家里有条件供,就她家那情况?”
“她家啥情况?”
“她妈身体不好,干不了地里的重活,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呢!家里能砸锅卖铁供她读大学?”
“你可真行,把人家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
“我外婆家跟她家同村,她家什么个光景我还不清楚?唉,红颜薄命呐!”
当时的我听到“红颜薄命”这个词,并没有觉得觉出这个词用在高红梅身上的不合适,我只是惊讶于从差生杨青的嘴里竟然会蹦出这么个有文化的成语,很显然,她是受到了那个年代大火的琼瑶剧的熏陶。
我实在没想到当年的差生杨青竟然一语成谶,用“红颜命薄”来形容我们的班长高红梅日后的命运再恰当不过了。
杨青告诉我,高红梅初中毕业后,她家里果然没让她继续读书,尽管她的中考成绩达到了县二中的录取分数线。性子高傲的高红梅一时接受不了家里的安排,在家哭过吵过,甚至还卧在床上闹起绝食。
高红梅的爹叹着气劝她:“闺女,你也别怨爹娘,爹娘也是没办法啊,咱家什么个情况,我不说,你也应该心里有数。”高红梅心里有数,她只是心有不甘。不甘心的高红梅把头埋进被窝,眼泪濡湿了枕巾。
高红梅的妈虽然病恹恹的,却是个硬性人,她拎了一瓶“百草枯”坐到女儿床边,说:“要怪就怪你妈我身体不争气拖累了你们,我今天自己了断,把我吃药的钱省下来留给你念书。”
“百草枯”起了作用,高红梅出了被窝下床,洗脸吃饭。
高红梅跟着表姐进城,同我和杨青、乃至几乎班上的所有女生一样,成了一名“打工妹”。
高红梅与读书这条路彻底断了,可她与汪有明的联系却丝毫没有断过。上学那会儿,两人走得近,同学们私下里把他俩当成青春悸动时期八卦取乐的对象,但谁也没有将他俩的关系往后面想。
汪有明初中毕业后去当了兵,两年义务兵退伍,后来辗转联系上了高红梅,不在同一处的两人凭着书信互诉衷肠。一封封你来我去的书信不断加剧着他们对彼此的思念,不断缓解着他们的思念。他们的感情在一张张白色的信纸上得到升华,最终,他们用一行行黑字私定了终身。
到了婚娶的年纪,高红梅把汪有明领进家门。一番寒暄,表明来意,互报家门。
红梅爹闷着头不停地抽烟,红梅妈的脸色比六月心里的乌云天还难看。爹妈说什么也不同意这门婚事。汪有明看着一表人才,可一说他的家底,烂泥扶不上墙。
汪有明的爹走得早,全靠他妈一个人将兄妹俩拉扯大,家里条件还不如高红梅家。娶高红梅,别说礼金,连最起码的条件三间瓦房也盖不起。
高红梅铁了心要嫁给汪有明,她又是哭又是闹。红梅爹叹着气,红梅妈故技重施,重又拎出“百草枯”威胁女儿,没想到长大后的高红梅不再吃她这一套。红梅妈恼羞成怒,命令两个儿子将姐姐锁在了房间。
头几天,杨青的外婆和邻居们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哭喊声,人们知道那是高红梅在苦苦哀求。
“妈,放我出去,我这辈子非他不嫁。”
“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渐渐地,人们在夜里再也听不到哭声和叫声了,夜显得更静了。
好奇的人们第二天聚集在了高红梅家的门边,那扇横着锁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女孩倚着房门朝他们笑。那笑容令他们感到既陌生又熟悉,他们从没见过红梅这丫头这么笑过,但他们都见过这笑容,他们路过隔壁李庄时,庄里的李三就是这么冲他们笑的。李三是个傻子,见了谁都这么笑。
“造孽啊,好好的丫头……”杨青的外婆率先抹起了眼泪,看热闹的女人们叹气的叹气,掉泪的掉泪。
杨青疯了。
“见谁都这么笑。”我听着杨青向我描述疯了以后的高红梅的模样,心中一阵辛酸。我想她和汪有明上学那会儿多么般配啊!他俩要是做了夫妻,一定过得很美满。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问杨青:“汪有明呢?杨青疯了,汪有明呢?”
“对啊,汪有明呢!”杨青一脸懵懂,“我咋没想到汪有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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