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32年,芈姝诞下一子,秦惠文王嬴驷大喜,当日即刻赐名为“荡”,并许诺芈姝,将于公子荡周岁礼时,同时册封为太子。
清晨,躺在床榻上昏睡了几个时辰的芈姝,在半梦半醒间低吟着宋凝的名字,靠在一旁椅子上浅眠的绿萝猛然惊醒,慌忙去喊来在外面苦守了一夜的宋凝。
“你醒了。”宋凝撑着疲倦不堪的精神,惨白的脸色,跪伏在芈姝床头。
“属下,恭贺王后诞下公子荡。”芈姝有气无力,抬不动眼皮,只能半眯着眼,也看不清眼前朝自己行叩拜大礼的宋凝,亦无从分辨她脸上究竟是喜还是悲。
“属下别无长物,这块羊脂美玉制成的玉佩送给公子荡,愿公子荡健康长大,此生无忧。”宋凝把羊脂玉佩捧在手心,高举过头顶,呈向绿萝面前。
“绿萝,帮我收下。”芈姝气若游丝,吩咐一旁站着手足无措的绿萝。
芈姝转而侧过头,看见一旁襁褓中的儿子,露出了稍有欣慰的笑意,“阿凝,你快来抱抱他。”
“属下不敢。”宋凝没有反应,而是闭上眼睛,绝美的脸庞露出一丝郁郁寡欢的神情。
“过来,这是命令。”芈姝轻言细语,朝宋凝抬了抬手。
“遵命。”宋凝无法违抗芈姝的所有命令,只得凑近芈姝身旁,将公子荡的襁褓拿起抱在怀中。
宋凝一手怀抱着嬴荡,另一只手冰冷凉意的指尖覆上芈姝手腕上的珊瑚手钏,欲哭无泪道,“王后还带着珊瑚手钏。”
珊瑚手钏是宋凝多年前送给芈姝的生日贺礼,手钏由12颗精致的圆珠珊瑚串成,橙红色的珊瑚历经了岁月的洗涤,一如往昔地透亮。芈姝爱极了这串珊瑚,又或者是因为清楚,自己就像是宋凝心头的珊瑚一般,爱而求不得。
“有些事,这辈子也不会忘怀的。”芈姝直过头,平躺着,以避免再触到宋凝那令人心碎的忧郁目光。
“但我们总归是要向前路看齐的,太过牵挂过往,只会被绊住了脚步。”宋凝把自己这一生都困在‘情’字的困境里,甚至可以为了情付出生命,反正已经是除了芈姝,再也了无牵挂的人了。可宋凝,始终不忍心让芈姝也像自己一样身陷囹吾。
“阿凝,你是在怪我么?”芈姝默默垂泪。若此时能有一些气力,芈姝说什么也会把宋凝搂在怀里。
宋凝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双眸中的心酸显而易见,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在责怪无情的命运,“怪?属下又有什么资格怪王后呢。王后的一生,本就应该这样风光啊。而属下该做的,不过就是保护王后此生周全而已。”
芈姝颤颤巍巍的手缓缓抚上宋凝苍白的脸颊,“昨晚,让你担心了。”
宋凝低下头,苦笑一声,眼眸里的泪水不停打转,“我昨晚向着夜空对大楚巫祈祷,如果你和孩子都能平安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现在看来,我要付出的代价是一世的孤寂。”
“阿凝……”芈姝看着宋凝,痛心不已。
宋凝眼睛泛红,眼眶似乎饱和着眼泪,像夏天早晨花瓣上的露水,手指那么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你放心,我本就是战场上纵横驰骋的一匹野马,一辈子都习惯了寂寞 。”
“阿凝,你说我还戴着你送的珊瑚手钏,你又何尝不是一直戴着那串玲珑骰子呢。”芈姝痴痴地望着宋凝腕上系着的骰子发呆,那串骰子曾沾染上的血迹已经浸进了美玉里,再也无法抹去。
“属下是真心希望王后能好好的,公子荡也能好好的。”宋凝暗自下定了决心。
芈姝感伤不止,反复喃喃道,“我都明白,我明白。”
……
高泉宫披香殿内,魏琰正在为瓶中的花朵修剪枝叶摆放位置,听到了这个消息,手一颤,将正在修剪的一朵牡丹花剪了下去。她停了停,方问道:“哦,不知道大王给那孩子起了什么名字?”
有桃战战兢地回道:“大王取名为荡。”
“纪念成汤,荡平列国。”魏琰神情恍惚,又重复了一遍,觉得胸口一股气堵着出不来,直捂着心口,落魄地跌坐在地上。
魏琰的儿子,名为华,也是嬴驷当日所起,魏琰能清楚得记得嬴驷当日对着她说:“咱们儿子就名为‘华’吧,光华璀璨,是父母的骄傲和珍宝。”
当时魏琰很高兴,“光华璀璨,你是父母的骄傲和珍宝”,还曾经傻傻地以为这会是一种暗示,表示子华会是他嬴驷最心爱的儿子,可是到了此刻,他却为给芈姝的儿子取名这“荡”。
“纪念成汤”、“荡平列国”,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他当初为自己的儿子取名“华”的真正含义。
什么光华璀璨?什么父母的骄傲?什么父母的珍宝?说得再好听,嬴华也不过是一个爱子,不是嫡子。更不是寄以‘纪念成汤”、“荡平列国”这种深远期望的储君。
魏琰双目通红望着窗外,心里恨透了芈姝和嬴荡。
……
芈姝整日抱着荡儿,凡事亲力亲为,对儿子照顾无微不至。有了莒姬和宋凝的轮番守护,芈姝的椒房殿也不必再顾虑会否有人想要加害。时间过得飞快,公子荡的周岁礼还有一个月就快要到了。
一日,宋凝尚未入宫,莒姬卧病在床,芈姝只带上了绿萝一个随从,抱着荡儿在御花园晒太阳。
“奴婢听闻,大王要下旨封阿凝为七子,并且抚养公子壮,这消息宫中都传开了。”绿萝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事关宋凝,绿萝害怕芈姝会不冷静,但又不得不禀报上来。
“什么?!”芈姝大惊失色。
绿萝战战兢兢地,对这无法控制的现状内心也充满了恐惧,“大王对将军有意已久,奴婢想,王后并非不知情。”
“是因为阿凝长得像先王后么?”芈姝显得低落,内心的起伏犹如翻江倒海。
“正是如此,否则大王也不会将先王后的遗物轻易赠人的。”绿萝微微点了点头,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才是。嬴驷对宋凝的好感昭然若揭,绿萝只怕芈姝会做出什么傻事。
“我绝不能让阿凝和我一样被困在这深宫中……阿凝,她也不会愿意的。”芈姝的心里像打鼓似的咚咚直跳,逐渐怒不可遏 。
绿萝见芈姝情绪不稳定,跪在芈姝脚边苦苦哀劝,“王后,凡事都要冷静啊。”
“事关阿凝,你叫我如何冷静?”芈姝最大的软肋就是宋凝,其次才是儿子。除了宋凝和儿子,芈姝倒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噩梦降临的未免也太过快了些,芈姝刚一回到椒房殿,便接到了嬴驷的旨意,“宋氏宋凝,温柔秉心,秀外慧中,今册封为七子,誉公子壮之母,与公子壮一同赐芷阳宫独住。”
大监话音未落,芈姝便慌乱地开口制止,“不可!”
大监纳闷王后剧烈的反应,“王后,这是大王的旨意。”
跪在地上的芈姝发威动怒地朝大监质问,“宋凝是本宫的亲卫,怎可纳为后妃?大王此举将本宫颜面置于何处?”
“老奴不知。”大监无可奈何道。
“本宫这就去咸阳宫找大王。”芈姝毅然决然地起身,想要尝试挽回这一切难以收回的局面。
……
芈姝单枪匹马,也不叫轿撵,只是疯狂地跑到了咸阳宫门口,不断拍打着咸阳宫的宫门。
守宫的侍卫不敢对芈姝动手,也不敢做太大动作的阻拦,“王后!大王正在与樗里子议事呢。王后!”
芈姝也是练过枪法,略懂一些武功皮毛的人,趁着侍卫不知所措的须臾片刻,芈姝冲破了守宫侍卫的防线,直奔进了咸阳宫书殿里,直扑扑地跪在嬴驷的面前,“臣妾参见大王。”
嬴驷看着眼前风尘仆仆、一身白衣的芈姝,眉宇间带着怒气朝门外低吼道,“门外的人是怎么当差的?”
“是臣妾硬要闯进来的,还望大王恕臣妾擅闯宫门之罪。”芈姝穿得朴素淡雅,一脸沉静,仿佛是一个丧期在身的人一样,看得令嬴驷愈发恼怒。
“罢了,王后如此匆忙,是有何要事?”嬴驷冷静地摆了摆手。
芈姝缓缓开口,妄图装作可怜的手段用来打动嬴驷,“大王……宋凝是臣妾的心腹,大王竟也要纳她入后宫吗?那岂不是无人保护臣妾了?”
嬴驷捋了捋长须,抬眉一笑,“王后若是担心这个,寡人给你和荡儿安排更好的护卫就是了,他们武功都不会差。”
“大王!~”芈姝着急地吼了一声,瞬间分寸尽失。
嬴驷将手边的竹简砸向地面上,“寡人看上的女人,王后执意要反对么?”
“她是臣妾的人!臣妾在这后宫里,只有她和荡儿了。大王怎么忍心……”芈姝捶胸顿足。
“寡人旨意已下了,就不会收回。”嬴驷看了眼身边默不作声的樗里疾,淡淡地说。
嬴驷随即冷笑一声,看到素日里与世无争的芈姝,今日却为了宋凝不惜出头顶撞自己。想起外面的那些荒唐的流言蜚语,如今嬴驷不得不开始怀疑真实性了,“你连自己的妹妹都舍得,竟舍不得一个侍卫?”
芈姝心底一惊,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涌上心间,“臣妾和她多年主仆情分,断然是不舍的。”
“当真只是主仆情深?”嬴驷的发问意味深长。
芈姝听闻此言,顿时脸色铁青,心虚道,“臣妾与宋凝是从小到大的情分,她待臣妾极好,是臣妾的贴身亲卫,除了她,臣妾便再无可以相信的人了。”
“等她做了七子,还是可以每日去王后的椒房殿中走动,你们仍能天天相处,与以往无异。”嬴驷目空一切地回答。霸道的帝王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压根不在乎使用什么样的手段。
芈姝忽然抬起头来,又恼怒又痛心地大喊,“大王!”
“寡人还要和樗里子继续商议国事。”嬴驷幽幽地道。
“绿萝,王后累了,快扶王后回宫歇着。”
“诺。”绿萝只能表面应承,但心里暗恨恨自己的人微言轻,不能护着芈姝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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