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玄在琅琊山滞留已三月有余。时至仲夏,天气渐转炎热,然琅琊山地处西北,且山势高耸,是以琅琊阁处气温仍是暖而不热,晨夕山风微凉而不寒,正是宜人,无论是避暑还是求问,访客络绎不绝。
还是那个最深处的独门小院,蔺晨刚诊过脉,轻摇折扇,并未言语,只是微笑着看着床榻上的人。
素玄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忍不住问道:“蔺少阁主,少帅他的病情到底怎么样?难道……”
他心中甚是担忧,虽然林殊情绪稳定,火寒毒也没再发作,可蔺少阁主这几日来得太过勤快,一日三次诊脉不说,每天从他口中报出来的药方汤剂也都不同,这架势用严阵以待来形容都不夸张。自从上次金陵噩耗使得林殊发病,素玄的心就没有一刻是放下来的,再看到蔺晨表面风轻云淡却一点也不正常的行为,他实在有些受不住。
蔺晨轻轻一笑,“你在这儿也住了快小半年了,怎么还是没长进。你看看他,明天就是初伏,午时便要开始正式解火寒毒,人却那么冷静,问都不问一句。所以啊,你只能做副将,他就能做少帅。”
素玄一惊,“明天便要解毒了吗?要做哪些准备,需要我做些什么?”
蔺晨白了他一眼,“孺子不可教也。你当我琅琊阁真是客栈么,只管招待客人,听人吩咐。该准备的早就准备好了,要不是缺几味罕见的药材,去年三九天便可开始解毒,何必等到今年三伏。要是等你问再准备,他就别想有救了。”
素玄无奈,嘴皮上的功夫自然是斗不过蔺晨,只好作罢,讪讪地致了谦,转头看向林殊。
林殊沉默良久,抬手取小案上的纸笔,颇艰难地写了几行字,递给素玄。他体内的毒虽然不发作,但对身体的影响却不能控制,渐渐舌根僵硬口齿不清,连提笔写字这样的细致动作也越来越难,有时候不是他不想问不想说,而是问不清写不多,索性不问。
其实对于解毒的胜算有几分,林殊心里是不清楚的,他即使天资聪慧博览群书,歧黄之术不会便是不会。梅岭逃生,活着的每一天都可算是苍天恩赐,不该强求;然而身负七万将士的污名,他又有着比常人更强烈的求生欲望,心里的矛盾也法三言两语对旁人言说。
素玄接过薄纸,脸色一变,扑通跪地,只喊了一声:“少帅!”
蔺晨收起折扇,摇头走出小屋,独留下帅从二人。他对二人知之甚多,略一思索也能明白林殊的用意,即使那二人并未表示要私谈,他也不愿牵涉其中。
林殊走到近前,要扶素玄起身,素玄却力沉下盘,只是反握住林殊的手臂,颤声问道:“属下做错何事,愿领责罚,绝无怨言,只求少帅不要在此时将我斥离。少帅危难时刻,若我不在左右随侍,将来黄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再见赤羽营的兄弟,又怎么向林帅交代?”
林殊轻轻摇头,手上又加了一分力气。
“少帅!”素玄望着林殊,唯见他眼中不容商议的神色。
军令如山,林殊虽然年轻为帅,却深知治军要领,带领赤羽营时一向赏罚分明令行禁止。哪怕今日他已无统帅之职,素玄也不敢有半分抗命之举。他只得叹息道:“是,属下领命。请少帅保重,日后但凡有属下可以效命之事,少帅不要忘了我。一日为赤焰之将,终身背赤焰之名,无论身在何处,卫峥永远奉少帅之命!”言罢,叩首拜别。
蔺阁主遣走报信的小童,看着远处药王谷的方向,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仿佛能透过山川翠林看到那个年轻副将策马急驰的身影。他问道:“你怎么看?”
蔺晨将茶杯添了茶,奉一杯给蔺阁主,自己又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这才开口答道:“傲骨可敬,心思可嘉。我越来越喜欢他了。要不是他现在话语不清,我一定要和他畅谈三天三夜。解毒虽然谈不上凶险,但过程毕竟太痛苦,卫峥关心则乱,留下反而有碍。况且让卫峥蛰伏药王谷三年不许露面,一来可以令他安心当药王谷的少谷主,熟悉谷中事物,习惯做一个江湖人;二来在赤焰案风波未停时,避免频繁见面引起猜疑;三来嘛,这个少年将军心高气傲,怎么会容忍自己最狼狈的样子被下属看到。就算他现在面子上过得去,也不会希望将来卫峥内心太过自责。毕竟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谁也拦不住。”
蔺阁主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也看出来了,林殊不会选择就此归隐,金陵终有一日会风云再起。你打算怎么做?“
蔺晨道:”哈哈,那就要看他肯出多少价钱了。琅琊阁的消息渠道是他不能不依靠的助力,我既然做生意,当然不能亏本。“
蔺阁主又道:”我与林燮既有往日情分,也有江湖道义,他的后人我不能不帮。如今你也该正式接管阁中事务,今后如何助他,你可自行其事,山上这一百多人,以及隐藏在外的数千之众,既是你的下属也是你的责任,凡事慎思慎行。“
蔺晨一口茶险些喷出来,缓了一口气,道:”不是吧爹,您要退位让贤?我这才刚刚得潇洒没几年,您就要把事情全砸我头上?您这叫揠苗助长,就不怕我把琅琊阁给败了吗!“
蔺阁主品完茶,悠悠然道:“败了,我再建起来就是,如果实在无力挽回,你自去祠堂向历代阁主请罪。”
蔺晨自小随父云游四海,从三年前才获准独自闯荡江湖,正是春风得意不安平稳的年纪,当然不愿担负起整个琅琊阁的重担。他还想要再分辩几句,却被蔺阁主以第二日解毒耗费心力需要好好休息为由赶了出来,一肚子气没地方出,只好到山中追狼逐虎,至晚方归。
【本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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