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影（22）

眠影（22）

文/舒宜

这样一桩婚事便是在天津彻底炸了锅，他们的照片被刊登在大大小小的报纸上，并配文“顾家小姐不顾世俗阻碍，为爱下嫁昆曲小生。”

顾家哪里丢的起这个脸，陆太太过来要求退婚，只嚷嚷着，“我们陆家便是怎样也对得起你们，今日这般，好歹也是散了。”

毋论顾抚平和顾太太怎样舍了老脸赔不是，依旧还得承担陆太太的冷嘲热讽，“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家的小姐，总不是那么安分，幸好还没入我们陆家，不然怎的惹出什么乱子来。”

顾太太气的额头青筋突突跳，她瞪眼差点要跳起来，“陆夫人，这事纵然是我们不对，我们家的小姐高攀不起你们的门楣，从今既然没了关系，也轮不到你们来说三道四。”

顾抚平连忙拉住太太，陆太太轻蔑扫视她们一圈，昂首提步离开了，顾太太此刻便像是全身没了力气，瘫软下来，顾抚平去看，便仿佛两人也苍老许多，憔悴许多。

“你说，咱们家是造的什么孽？”顾太太眼里含着泪，神情多是颓废。

顾抚平摆摆手，一想起来又是气的直咳嗽，他稍稍平息，一脸决然，“休要再提，我们顾家多少年的声誉都被她给败光了！”

顾抚平在客厅唉声叹气，倒是顾太太兀自抹泪，声音期期艾艾，“老爷，再怎样，那可是我们的女儿啊？”

顾抚平闻言，更是气的一拍桌子，“说来说去，不还是平日你那样宠溺惯的，看她读书都读的什么书，连礼义廉耻都枉顾了，她既然那样有骨气，这辈子就不要再踏进我们顾家一步，我顾抚平也觉没有她那样的女儿！”

他说的气急，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顾太太眼泪便是止也止不住，心生凄凉，只是心心念念，眠茵，你怎么不顾念爸爸妈妈啊。

眠茵此时便是和孟筠玠结为夫妻了，他们领了新式的结婚证，上面祯着他们的结婚照，孟筠玠是一身灰西装，头梳的齐整，领带是眠茵细细打的，眠茵身着的西式婚纱，洁白的头纱半遮面，化了层淡妆，眉是柔和的，低眉浅笑也是极柔和的，二人挨着便是极登对的。

一开始照相师傅还在啧啧感叹这美好的一幕，待他们快要走出门去，便听得窃窃私语，“我可认得，那报纸上的可不就是他们么，啧啧，私奔逃婚，这些新式女学生总是这样许多事……”

眠茵捧着花的手便是一抖，心中也难过起来，只是想着这样的日子，便也欢笑起来，只随着孟筠玠，一步一步走着，孟筠玠拉着眠茵返回，一路上他牵着她，侧面轮廓映在眠茵的目光里，眠茵又被满满的幸福填充。

她们且一起相伴，白日他教她学戏，她竟也能沉淀下心来学着繁杂的东西，便仿佛是开了窍，他教的是花旦，眠茵着了五彩的戏衣，花旦头饰精巧柔美，配饰鬓角花金丝绸双朵花，咿咿呀呀起来便随着步子轻轻颤动，风呼呼吹着，雪也是有的，靡靡如霰子迎着面庞吹来，她正好拉开了唱腔，唱的正是那一句，“恰见这满园春色……”一字一句押韵中气十足，连着一个换步，长长的水袖逶迤在空中，遮掩了视线，缠绕了容颜，便好似携裹了细细密密的雪珠一齐呼呼飞舞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景，又那样融为一体，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样的色彩，也不觉单调。

孟筠玠怔怔伸手去揭开那随风飞舞的水袖，被风一吹，她的发丝也是乱的，细雪也是无杂章的在眼前呼呼吹过，纷乱了季节，他只听得那样一声脆声声的叫唤，“哎呀，筠玠，你这样恼人……”

他才堪堪回过神来，作势握住她纤弱无骨的手，根根如葱如玉，便揽着她一齐作这样一出戏来，她斜睨他一眼，似嗔似怪，“你这个老师当的怎样也是不合格的。”

他俯身和她对唱，“游龙戏凤忒多情，愁煞人间好儿郎……”

累了中途也会歇息，喝了茶润嗓，雪也落入半开的茶盏，忽悠便融进去，疏忽不见了，他呡了一口热茶，向她举杯，眠茵唇红齿白，愈发好看起来，她玉齿微启，“这茶啊，沾染了白雪，便也是有灵气的。”

“哦，此话又是怎样讲？”他起了兴趣。

眠茵盈盈笑，“有诗为证，琼浆玉露不为道，白雪清泉骨清奇。”

孟筠眯眼细细想，“我便是回想了许多戏文，怎样没听得这样一番话，倒是哪个神仙人物说的，你说出来我好细细品味。”

眠茵噗嗤笑出声来，“不过是胡诌的，筠玠，你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我酸的哟，比那酸乳酪还更甚。”

说着又道，“我倒是忽然想起来这样的场景，总想着要作些什么东西来。”

孟筠玠说，“那且限时一炷香的时辰，你不妨细细想，我去燃香。”

他倒真不含糊，折身便返的回内里拿香和笔墨了，眠茵沉吟片刻，他的眼神似笑非笑，眠茵得意睨了他一眼，“那就仿临江仙的韵，且以今日情形来作吧。”

他洗耳恭听，眠茵作的这样一首词。

《临江仙·戏子》

“梦里山阔水长，水袖红妆倚廊。青衣花旦戏痴狂。俊俏粉儿郎，娥眉扫珠黄。

缎带粉蝶含香，拾翠头面彷徨。戏里戏外油彩妆。院落梧桐巷，一曲凤求凰。”

缓缓柔美的词章一字一字消散在风中，便如千年的吟唱在耳边回想，经久不绝。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