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同科进士有位邵又房,幼年师从钟姓孝廉,江苏常熟人。钟生性格端方正直,不苟言笑,与邵又房同室起居。
忽然某天半夜醒来,钟生哭道:“我要死了!”又房问他何故,说是做了一个梦。
梦见两位差人从地下钻出,走到床前将钟生拉走。一路幽深且远看不到尽头,只有衰草黄沙,空不见人。走了约有数里,引入一座衙门,有一神,头戴乌纱帽,向南而坐。
差人拽着钟生的胳膊令他跪在堂下。神问:“你知罪吗?”
钟生答:“不知。”
神又道:“试着回想下。”
钟生思索良久,说:“知道了!钟某不孝。父母亲亡故停棺二十年,无力好好安葬,罪该万死。”
神说:“这是小罪。”
钟生又说:“我少年时曾奸淫一位婢女,后来还有两次召妓的行为。”
神说:“这也是小罪。”
钟生又说:“我不积口德,喜欢讥讽贬低别人文章。”
神说:“这事儿就更小了。”
钟生说道:“那我再没有其他罪过了。”
神示意左右:“让他清醒清醒。”左右仆人取来一盆水,浇在钟生面上。
他才恍然醒悟自己前世姓杨名敞,曾携朋友一同往湖南做生意,因贪图财物,路上将朋友推入水中致死。想起此事不觉浑身颤栗,匍伏于神的面前道:“知罪了!”
神厉声喝道:“还不变去吗?”举手拍案。只听一声霹雳巨响,天崩地裂,城墙、衙门、鬼神、杖械等通通不见了。
钟生只见面前一派汪洋,无边无际,茫茫然漂浮于一片菜叶之上。他暗自寻思叶轻而体重,怎么不会沉入水中呢?回头一看,原来自己已然变为蛆虫,眼耳口鼻都微小如芥子,不由大哭而醒转。
钟生道:“如果梦是真的,我哪里还有多少时间呢?”
又房宽慰他:“先生不必过于担忧,梦不足以相信。”
钟生让他马上具办棺椁停殓之物,三天后,果然呕血暴亡了。
举手拍案,霹雳一声,天崩地坼,城郭、衙署、神鬼、器械之类,了无所睹,但见汪洋大水,无边无岸,一身渺然,飘浮于菜叶之上。自念叶轻身重,何得不坠?回视己身,已化蛆虫,耳目口鼻,悉如芥子,不觉大哭而醒。
文中所谓“差人”、“神”大约就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及判官,不过并无狰狞凶煞之状的描述,于是那个梦似乎没有多恐怖,当然对钟生而言并非如此。
神是地府的最高行政长官,当然只办大案。停棺不葬是小罪,奸淫亦非大过,至于口舌之端更不值一提,唯有谋财害命罪不可恕。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神曰过: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
梦境中行凶之人化为蛆虫蛰伏于菜叶之上,在苍茫大水中体验被他害死的冤魂曾经历过怎样的恐惧与绝望,确实是一种与罪行相匹配的惩罚。
死也让你死个明白!若桩桩件件皆如是,神怕是忙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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