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前的清明,那是一个风雅的忌日,也是一个令群芳翘首的盛会,自打柳树初绽新绿,杏花初放红蕊。京都艺妓们便翘起纤纤兰花指,掐指计算时日,只待清明这天众粉黛倾城而出洗净铅华,缟衣素鞋,来到郊外的一座孤坟前,然后你放笛我吹箫,你轻舒广袖舞姿翩翩,我高展歌喉天籁声声,你呈一坛好酒,我备一桌佳肴,唤一声“柳郎”,桃腮泪落如珠,但见落英缤纷,天地动容。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清明歌不同。
因为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将他的仕途美梦就此砸的粉碎,因此烟花柳巷迎来了柳永,上天关了一道门却打开了一扇窗,因此他以才子词人白衣卿相闪亮登场。
浪迹市井,柳永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解放,这也是一位落第儒生的某种程度上的皈依,于是柳永便无所顾忌地开启了划时代的“恁偎红翠”的风流岁月。
“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在这里柳永是白马王子,在这里柳永是艺妓们甘心膜拜与臣服的精神领袖。这里,也是柳永生命史上的艳阳天。
世态炎凉,人情寡淡,怀才不遇,命途多舛,柳永一走进勾栏瓦舍便流连忘返,他以一位词人特有的敏感抚触市井平民及青楼女的百态生活,哀其不幸,识其疾苦,慰其欢情,两袖清风的柳永给不了物质钱财,只是倾其所有的同情尊重与欣赏,在柳永的才情面前,青楼女子是物质如粪土,是柳永提升了他们的品位,激发了他们人性中的真善美。
柳永是重义气的大众情人,他们对柳永的偏爱之情从俚语里呼之欲出,在柳永那儿屈身青楼的女子是可怜人,而不是衣冠禽兽的玩物。不期然的街头转角处劈面相逢,心跳便动起来。帘栊低垂,叫一声柳郎幸福便漫天漫地。有幸获得柳永填一词,那更是莫大的荣幸。潦倒的文人,决定了以才相悦人的青楼女的才艺及幸福指数。
青楼女子给柳永欢乐与哀愁,柳永给青楼女子深切的同情及词作,文人与青楼女子的互动,让人感动。
或许正是源于众多烟花女子的多彩的丝巾做纽带,野史和后人才得以如此宽容柳永,而宋史却没有柳永的一席之地。
柳永的词有市井特有的烟火气,有着明亮的底子,有着特有的温暖,柳永的词如泉水般清澈透明,汩汩流淌,一路而来,是灌溉市井心灵的文化乳汁和精神泉水。
柳永将他的爱情和温情泼给了京都艺妓,他将他们视为姐妹爱人,他的心不沾染一丝尘埃,似雪莲花般高贵与素洁,打动了一代青楼女的心扉。
在这里柳永如鱼得水,他的每次闪亮登场皆引来掌声无数,使得他的名字,在艺妓舌尖上点点开花,他的笔在美妙如天籁的歌喉间跳舞。
笙歌燕舞,锦榻绣被,温柔何曾追寻。
这是柳永一生中最富有的日子,尽管他穷得只剩下词和情。
温柔乡里终不能将根深蒂固的仕途情节连根拔起,柳永不满足于“青楼博幸名”,最后考中进士,步入仕途,再续仕宦,终了残梦。
打着风月烙痕的柳永一直不容于主流文人。
当词坛领袖晏殊说“贤俊作曲子么”讥讽时,柳永不曾辩解,尽管他很受伤,也只是默默的退下,因为他知道他与这些人不同类。苏轼以另一种胸怀接纳了柳永,他说“世言柳七卿曲俗,非也。如《八声甘州》(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中“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东坡用豁达将柳永词举到了唐人的高度,柳七当之无愧。而张端义《贵耳集》说“学诗当学杜诗,学词当学柳词”,堪比杜诗,为柳七讨回了一个公道。
柳永晚年穷困潦倒,生而何欢,只求速死。“即死家无余财,葬资竟无所出”。一代词人的结局竟如此不堪,然“群妓合金葬之”,这是一个传奇。冯梦龙“三言”有《众名妓春风吊柳七》载,每逢清明,青楼人空,半城缟素,载酒爻饮于柳永墓前,这是多么动人的一幕。
后人题诗柳永墓:乐游园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红裙怜才,更怜柳永的情,如云的美女,响彻天际的丝竹与哀恸。这样的收梢,有声有色,华丽至极。柳永若泉下有只当含笑九泉。
青楼女悼柳七悼的是一种情绪,一种舍柳永其谁的惆怅,是柳永成全了青楼女,还是青楼女成全了柳永?或者相互成全?在青楼女眼里,柳永是浪子,是才子,也是赤子,是他们的知己。他们以他们母爱般的情怀接纳了他,而他曾慰藉过他们的心。
我们终于可以微笑着说,缺席柳永是《宋史》的遗憾。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