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小雪从门里出来，农历冬月十二，天刚擦黑，半圆的月亮已经挂在了西天。
小雪准备好了食材，换上了一件灰粉色的羊绒针织长裙，同色的外搭。这几年毛衣流行超长款，个子高的女孩子穿肥肥大大一件长到脚踝的针织衫，娇柔而脆弱，端的是我见犹怜，让人忍不住想要抱一抱。
小雪抬头看向月亮，山区的空气有一种透明的质感，让入目的山景如在高清镜头中一般层次分明，近景纤毫毕现远景轮廓清晰。
月亮上也是有山脉的，今夜，那山脉的阴影格外的清楚。
眨眼的瞬间，小雪觉得的阴影似乎变大了。她笑了笑，一定是错觉。
想要转身的瞬间，她不放心似的又回头看了一眼。
顿时怔住了，小雪转回身，静静的看着一团阴影从月光中笔直而来。
起初那阴影的速度像快放的镜头，两秒钟之后那速度变得象电影里的特效，眨眼间就到跟前的那种。
少年的衣袂飘飘，深蓝的夜空，清冷的月光，身上的绸缎反射着微光，他已经越过了院外的树梢，小雪以为自己的眼帘再开，他就会降落在自己跟前，却见他弯了一个完美的弧度，瞬间要飘出小雪的视线，小雪赶紧仰头，目光追随着他，绕颈一周，定睛一看，笑脸已在面前。
真是个顽皮的孩子。
“你这样子，不怕被人看到？”小雪嗔道，同时向四周看了看，她真的很担心他的安全。
“人类看不到的。”
“胡说，我就是人类，我都看到了。”
少年笑而不语。
说话间，天色更暗了。小雪惊异地发现夜色似乎阻挡不了她的视线了。
少年见小雪向四周看了一下之后，慌里慌张的跑回屋子，也笑着跟她进来。
小雪进门直奔镜子，还好，镜子当中还是一张人类的脸。凑近去仔细看自己的眼睛，也是一双人类的眼睛，没有变成红色的，她又低头看自己的手，啊，还算正常。
“你不要担心，除了人你不会变成别的生命。”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知道吗？你不来的日子发生了好多事，我好担心你！我也好担心我自己。我现在一点都不怕冷了，不瞒你说，我好担心我会长出毛毛来，变成一只熊或者变成一只狐狸，然后被你当成宠物。”
“什么？你在想什么？”少年假装愠怒，可是，只忍了两秒钟，就笑出了声。大约小雪的样子很滑稽，或者是小雪的想象让他觉得很好笑。
“你不知道吗？我想想啊，我什么时候看的一个动画片儿，就是、就是人被当成动物一样饲养，好多好多鸡米花爆出来给人吃，喂大之后上屠宰线……”看到少年又是一脸困惑，小雪想：他大约才出山吧，像某些修行的人，闭关多少年，一时不能接受这么多的信息，算了，别难为他了，于是又解释道：“没事的，我瞎想的，哎，就想了那么一次。嗯，我知道你是好人。”
小雪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颤动，老陈讲的事情画面感很强，无论他是神仙还是精怪，发起怒来可不得了。
“我饿了。”少年看着小雪。
“那你坐下，等一会儿。”
小雪进厨房端了一只托盘出来，里边有六只精巧的小碟子，每一只小碟子里都是一颗和果子。
少年的眼神盯着小碟子，小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少年伸手拿起竹筷。
小雪注意看他的手势，小雪学过日本茶道，她发现少年的手势竟如此的优雅，他拿筷子的方式虽然不是日本茶道的方式，却也不是今天人们寻常见到的方式。
小雪清楚地记得自己对日本茶道感兴趣是源于一次茶道的分享会。在那次分享会上，所有参加的茶人第一次接触和果子的时候都用寻常吃饭的方式拿筷子，有些人还在桌上齐了一下筷子，经过老师的讲解，才知道那是不礼貌的方式。
正是那位茶道老师的优雅给小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才开始学习茶道。
小雪将茶斟好，起身进了厨房。
少年望着她，厨房的门关了，眼神也还看着那方向，久久的，面前的茶都凉了。
小雪做了很充分的准备，东坡肉已经煨好，电磁炉上的汤锅轻轻的咕嘟着，老陈他们抬上山的袋子里竟然还有韭菜，下午时已经洗净，小雪准备包一点水饺。
按照小雪的计划，今天的饭分成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吃茶，配和果子。
第二部分主菜东坡肉和就地取材的汤：有干虾仁，冻豆腐，白菜，胡萝卜和细细的粉丝。加上捞汁金针菇，炒木耳，配秋天里自己采莓果酿的酒，主食是米饭。
按照以往的惯例，少年吃了饭也不会走，还要坐下来喝茶。夜深的时候，将韭菜切了加上一点虾仁和鸡蛋，两个人包水饺，当宵夜。
冬天里，也只能这样了。
这餐饭，是小雪能拿出来的全部好东西了。
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厨房灶台前的小雪竟伤感起来了。
今天下午，她收到了又一条祈镇哥发来的短信：山中有奇遇，别怕，他不会伤害你。
这条短信又让她十分震惊，不出所料，电话打过去，对方仍然关机。
可是祈镇哥这样说，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难道他们见过面？
“离开之前，一定要问问清楚。”想到赵祈镇，小雪回过了神。
厨房门响，等不及的少年又进来了。
他站在小雪身旁，保持着一个比较碍事的距离。
小雪苦笑：“你回去等着嘛。”
那人只是笑，却不走。
“你晓得我家乡做菜的讲究不？很下功夫、很精细的。有一只绿豆芽，是把鸡丝嵌在绿豆芽里，精细程度，赶上苏绣了。而且我们那里啊，不新鲜的鱼虾是没有人要的。哎！可是我们今天只有冻的虾仁，没办法。”
“你回去等着吗，菜要一只一只的下锅，一只一只的上来。这样子趁热吃味道才好。哎呀，你在这里等我，会影响我的发挥的。”
……
可是无论她怎么说，少年就是腻在她身边不走。小雪想：莫不是记住了那要分别的话。
小雪先将东坡肉端上了桌，也没有按照顺序讲究，米饭也盛上了，酒也倒上了。
“你现在开动，一定要趁热尝尝我的手艺，我马上就过来了，我把菜都一起上了，不再一只一只讲究了，好不好？”
少年点头。可当小雪把汤端过来时，少年仍是没有动筷。
小雪无奈，知道这孩子倔，只好把剩下的两个菜赶紧做了。
看小雪坐下来，少年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东坡肉放在小雪的碗里。
“这个是给你做的，我已经吃了两年蛋奶素了。今天晚上想破例吃一点虾仁，这个肉……”小雪有一点儿犹豫了，既然夹过来，再放回少年碗里肯定不好，可是她不吃，似乎也不好。
“我只吃这一块，慢慢的吃，你不能再给我夹了，好不好？”
少年笑得很甜。
一餐饭，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细嚼慢咽，滋味都进到心里去了。
偶尔拿起酒杯碰一碰，酒的度数不高，不知怎地，竟很快让两个人脸颊绯红，微醺。
“我要下山了。”
桌上的杯盘都见了底，一餐饭要结束，像一段相逢要告别，小雪伤感。
她想问问他关于赵祈镇镇的事情，忽然又想起了一件在她心里还要重要一点的事情。
“我们也算认识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可以告诉我吗？”
少年摇头。
“那就是不能告诉我了。”
“不是，是我没有名字。”
“怎么会？”
“我本来是有名字的。只是，我的名字和带着那个名字的生命终于1000年前的一个雪夜，那之后，我就没有名字了。”
酒精让小雪的反应有点迟钝：“也就是说，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可你可你有影子啊。”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我没有死。”
“哦，那，那你是穿越过来的。”
“不是。我无法改变你们所说的时间，我无法回到过去。”
“穿越很多种啊，也可以穿越到未来。”小雪的思维开始跑偏。
“这么说吧，假如时间是一条线，我的线和你的线是重合的，只是你们的线没有我的线长。”
“我明白。就是你可以长生而我活不过百年。”
“不，你现在可以活过百年了。”
“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