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是否见过炒鹅卵石下酒的事?我见过,那是两位老人,因为没菜下酒,于是就捡了一抓比蚕豆大的鹅卵石,先是把它们洗净,然后放到锅里,然后放点盐,放点油,再放点辣椒,然后就生火炒了起来,炒得差不多了就放点水,但不是太多,多了就不是炒了,炒好了便盛在一个小碟里,然后就喝起了酒来。那鹅卵石他们当然是嚼不动的,换谁谁也嚼不动,但两位老人却吃得很香,也不用筷子,只管手抓,动作很随意,每次只抓一颗,小心地放到嘴里,然后拿舌头把鹅卵石顶紧,然后慢慢地嗍,使劲嗍也可以,为的是把鹅卵石里的味道嗍出来。能嗍不出味道来吗?鹅卵石里早就渗进了油渗进了盐,还渗进了辣味,再说了鹅卵石本身其实也是有些味道的,嗍够了,嗍得满嘴都是香香的甜甜的辣辣的,便把那鹅卵石拿出来,放到一边,丢了也可以,然后趁着嘴里的香甜,喝一口小酒,如果嘴里味道还有,就可以再喝它一小口,喝到嘴里的味道慢慢地淡了,就再去捡一颗放到嘴中,接着再慢慢地嗍。一颗鹅卵石有时可以嗍半天,一杯小酒当然也可以喝半天,一边嗍,一边喝,一边看看天上的流云,看看空中的飞鸟,也可以看看身边那些忙碌的小虫,最主要的当然是聊,什么都聊,有酒不聊那就白喝了,男人女人,天上地下,统统逃不过他们的满嘴老牙。想想,那也算得是人生一种上好的风景。我不想说这两位老人有多大的能耐,我只是觉得他们拥有一种精神,同时还有一种方法,他们竟然可以炒鹅卵石下酒。
在决定做这个小说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我知道这年月爱情故事也已经没有什么吃法了,或者说,想吃都有点吃不动了,就像那些鹅卵石。我指的是相对纯粹一点的爱情故事,尤其是那些芸芸众生的小人物的爱情,他们不太懂政治,他们的文化也不多,他们既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也没有所谓的金钱财富,他们有的只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和一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心,他们的爱情或许是最接近于本质的一种爱情,然而这样的爱情该是怎样的一种爱情呢?但我还是想炒一盘,只要炒得好,只要炒得香,只要炒出一点非同寻常的味道来,我想或许还是可以下酒的,就像那两个老人。
顺便说一句,那两位老人,有一位就是我的父亲,另一位是我父亲的朋友,他们都已经走了,我父亲走的时候九十三岁,走了还没有多远。我很崇敬我的父亲,那是一个长得比我还要高大的男人,虽然他一辈子只是一个农民。我想用他们的方法,也炒一盘鹅卵石给我的读者尝尝。《一根水做的绳子》就是这样的努力。当下的中国文坛,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太正常的观象,燕窝被人发现其实没有那么多的营养之后,鱼翅又常常被人误以为是粉丝;而粉丝呢?却又被人时常当作鱼翅给予奖赏。因此,炒这盘鹅卵石的时候,我就不停地提醒自己:你这做的不是鱼翅,也不是粉丝,你炒的就是一盘纯粹的鹅卵石!至于鹅卵石本身是否含有什么应有的矿物质,那则是鹅卵石自己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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