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陪伴

于我，悠长的少年心事里，成长的迷离喧闹中，有一种陪伴格外能令我感到宁静踏实，那就是家里食物的味道，其中最难忘的，是姥姥的海菜凉粉。

海菜凉粉是胶东人家的小食，用冻菜熬煮而成。儿时在姥姥家住，夏绵长燥热，从外头玩耍回家总是一头大汗。姥姥就忙不迭端来海菜凉粉，凉粉像冰花般晶莹透亮，还点缀了细细切碎的腌香椿、胡萝卜、芫荽，衬着大白瓷碗，好似一小方烟霞氤氲的写意中国山水。用勺子舀起来吃一大口，醋的酸，蒜泥的辣，芝麻酱的醇。味蕾就像经历了一场暴雨，清凉扶摇直上，暑意也褪了几分，别提多爽快了。

上学后我去了深圳。等日历撕到腊月，“年”自蛰伏醒来，提示旅人的归期、团圆的来临。因为我对海菜凉粉的喜爱，姥姥每年必定要采办冻菜亲自熬煮。我自小的记忆里，姥姥因为身量矮小，要左手支在灶台上，身子微微前倾，耸起右肩才够得着煮冻菜的一口大锅。冬从寒夜至，味是故乡浓，十几年过去，每回打开姥姥家门都能吃到的海菜凉粉，意味着回家的安妥和放松，抚平阔别多日的隔膜，如同千山万水从未离开过。

今年寒假因为疫情，留在姥姥家的日子多了。日脚慢下来，我才看到走动着的姥姥，不复昔年的急促，腿脚迟缓和趔趄着，光阴刻度里，我的姥姥已经走到她的暮年了。吃净了为年夜饭准备的凉粉，我请姥姥教我熬煮。按照姥姥说的，我摊开冻菜，用擀面杖来回轻轻敲打，就有很多砂砾杂质慢慢聚成一堆；敲打一阵子后，姥姥让我用清水揉洗，直到冻菜鲜活得支棱起来，才连开水下锅，用文火慢慢煨着。

我执意让姥姥先回客厅，一个人站在炉灶前守着火，搅动着。我只记得一碗海菜凉粉承载着恣意丰饶的时光，印证着家的味道，这时我才体会到，为了我每年都能吃到凉粉的满足欣喜，姥姥默默付出了多少心力。

按照姥姥的方子，我把凉粉切块，搁上配料，浇上调味汁，请姥姥先尝。姥姥的凉粉宠溺了童年的我；长大后远行的我，希望我的凉粉也能陪伴姥姥，就像我在她身边，温暖着她。

山河变迁，岁月流逝。我们在寻觅诗与远方的路上步履不停，都是因着我们窖藏了陪伴的记忆，那是我们只身在途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