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村里来了个外国媳妇儿,精瘦的身材,黑黑的皮肤,脸很小,尖尖的,眼睛却是黑得发亮,扑闪扑闪的,仿佛占据了整张脸的一半。她总是穿着朴素的衣服,从上到下一片暗色,但仍遮不住她窈窕的身材。
我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谁,不知道她属于哪个国家,甚至不知道她是如何跨越国家远嫁到了我们这个偏僻的村子。
只知道她见到村里人的时候,总是乐呵呵地笑,嘴角咧开,却没有任何清晰的话语。她听不懂我们的语言,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爱嚼舌根的妇女们总是聚在一棵老树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于是,关于她的传言也就随风从这棵树传到了那棵树,风是什么形状,流言就传成了什么形状。
有人半捂着嘴,贴着听者的耳朵悄悄地说,那个外国女人是从自己国家逃难逃来的中国,她男人看她可怜兮兮的便带了回来的;有人斜着眼,打量着四周嘘着嘴巴说是她男人在广州,从走私的人贩子那里把她买来当媳妇儿的,花了好一些钱呢! 也有人大胆地插着腰,摆着手,尖着嗓子反驳道:“不是不是!是她男人去越南打工后把她骗回来的,据说怀孕了!”
而她,听不懂别人对她的议论,依旧站在一旁安静地、乐呵呵地看着大家。她就这样伫立着,偶尔在衣服兜里摸索好一会,眨巴着眼,用她那黑乎乎的手抓出一把糖果或者一小把炒瓜子递向身边的小孩儿,小孩儿胆怯怯地刚要伸手去接,却立马被身边的大人一把把手给抓住了,皱起眉头,把小孩塞回自己身边。
好长一段时间,整个村子都弥漫着关于她的传言,但她究竟是如何来到这里,经历了些什么,没有谁能准确定论。
因为她长相的不同,村里的小孩有的惧怕她,见着她就像遇见鬼一样地尖叫着逃离;有的对她感到好奇,时常在放学后悄悄跟在她身后,想要一探究竟;而我,则是既好奇,却又不敢靠近。
我常常坐在门边发呆,远远望着她来来又去去,似乎她的脸上从来没有过悲伤,便不由地想: 她来到这么远的地方,难道不思念自己的家乡,不思念自己的父母吗?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再见到她了。
关于她的传言似乎也被风吹散了,时间日复一日地打转,人们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平淡的生活,没有了新话题,没有了聚集聊八卦的激情。
日子似乎就这样一直平静下来了。
人们已经慢慢遗忘她了。
夏日的阳光温暖又热烈,明晃晃地洒在水塘里,荡漾起星星点点。坡上一片接一片的小麦也开始泛黄,在阳光下翻起层层麦浪,一波又一波,直晃到了天上。
我贪婪地趴在屋前树下的秋千上,任凭太阳将我的身体晒得软酥酥的。
路上的本就寥寥无几的行人,走着走着也慢慢被太阳熔化掉了。
正当太阳想要吞噬整个大地时,她,突然又一次地从地平线的那头冒出来了,一点一点,仿佛想要抵挡住阳光对大地的荼毒,但奈何她的身躯不够庞大,竟在阳光下显得摇摇欲坠。近些了,我才觉察到阳光衬得她竟然比以往白了些许,身体微微发了些胖,她佝偻着背,似乎驮着重担,圆圆的大眼睛依旧耀眼地眨巴着,脸上挂着的笑似乎更灿烂了。
等一下! 她的背上探出了个小手! 是的,她背了一个婴儿!
她发现了我,看着我微笑起来,眼里泛着光,忽的又低下了头去,脸色泛红。
我知道,她再次回来了,带着她刚出生的小孩。
人们在等待小麦收获的同时,也闲不住了,叽叽喳喳地又从屋里窜了出来。
这一次,老树安静地听着,每一片树叶似乎都屏着气,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而树下妇女们的喧笑声却愈来愈大,愈传愈广,惹得刚从地里回来的黄大婆也凑近了来,她一边走,一边用沾满泥土的手不停地去扶额头前蜡黄色草帽的边沿,生怕它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她的一边肩膀扛着光溜溜的锄头,另一只手搭在锄把上,背显得有些凸了起来,她挤进了人群里,听着她们的谈论,插嘴问道:“你们说,她这孩子是像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啊?”
“太小了呀!还不怎么看得出来哩,我倒是觉得这小孩睫毛又弯又长,长大了肯定随他妈。” 一个三十出头的妇女穿着薄衫子,手摇着蒲扇,回答道。
“依我说,这个娃长大了怕还是像个越南人噢!” 坐树下的老妇人快口说道。
“越南危险得很哩!我男人说那边很多人的品行都不太好呢,不老实!” 与老妇人同坐的妇女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用手拍着在自己怀里睡着的小孩儿,嘴里不时发出“哦哦哦”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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