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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 2016.09.09

黑人 2016.09.09

作者: 尹林娜 | 来源:发表于2018-09-30 00:34 被阅读0次

    黑人

    听说,黑人疯了。

    黑人的具体名字叫什么,无人提及,但只要提到黑人,毋庸置疑,村里人都会提着一口气眼前一亮,然后又迅速呼出一口气,哦,黑人啊,疯了疯了。黑人很黑吗?嗯,丢在煤炭堆里,还是可以辨认出来这不是一块石头。

    黑人出生在一个夏季的暴雨天,当时计划生育已经在全国大范围施行,多生一个小孩意味着倾家荡产。虽然已经有了两个女儿,黑人他爹还是毅然决然想要一个儿子,嗯,儿子好啊,以后老子老了,还得靠儿子养。黑人他妈在临产前几天被连夜送到了山里,一路颠簸,一路嗷叫,找到一间偏僻的房子住下。这间埋没于荒山野岭的土基房,早在几个月前已经被黑人他爹勘察到,屋顶的砖瓦零零落落,蜘蛛丝密布于房梁之间,黑人他爹陆续从家搬来了砖瓦填补,在坑坑洼洼的泥土地上铺上了稻草,等待儿子的降临,嗯,肯定是儿子,已经连续生了两个女儿,这一胎肯定是儿子了,黑人他爹欣喜着,紧张着,期待着。终于,大雨刚过不久,在闷热的低气压下,黑人出生了,出生在了稻草窝里。是儿子,是儿子!黑人他爹反复确认,抱着黑人在几步宽的屋里来回踱步,带把的,是儿子!在山里待了两个星期后,黑人回家了。

    推开那用几块木板拼凑,铁丝固定的晃荡的门,家里空空荡荡。其实家里本也没什么,一张破旧的木桌子和两个黑人他妈陪嫁的大木箱子,四壁墙下胡乱堆着些杂物,散落几个草编的座墩。现如今,大箱子没了,木桌子破成了两半,草编座墩也沁了水,屋子里散发着发霉的草味。老太太坐在客厅门口,不急不慢的打着草结,一听到推门声,便急忙迎了去,你们可算回来了,家都被计生办那帮杂种们搬空了!看到儿子媳妇怀里黑丑黑丑有些皱巴巴的婴儿,先是一愣,身体往后一倾,马上又凑了过去,是,是儿子吧?黑人她妈咧着嘴点点头,老太太欣喜的把孩子抢过来往屋里走,哎呀,我的大孙子啊⋯⋯哪有不透风的墙呀,黑人出生的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了,计生办的人带着恐吓来了,罚钱,必须罚钱,农村最多生俩孩,你这儿子是黑户,没钱啊,怎么办,把孩子他爹捉起来,这些不遵守法规的死脑子村民,黑人他爹就这样被关了一周后,带着希望,开始了新生活。

    虽然家里经常米汤和咸菜下饭,黑人却总能吃到鸡蛋羹,逢年过节少的可怜的猪肉总是最快捻到了黑人碗里,两个姐姐只能看着咽口水,两眼瞅着黑人,嚼干饭。于是两个姐姐常常趁爹妈不在欺负黑人,而黑人也学会了向爹妈告状,享受两个姐姐被骂,凌驾于她们之上的快感。黑人五岁开始满村子的跑,在家里是王,在外面难免霸道,可是哪个孩子不是家里的珍宝呢?孩子在外胡闹,哭哭啼啼告到爹妈处,爹妈也只是哄两句,偶尔其他孩子的爹妈会跑到黑人家责骂,黑人他爹不问原因训斥自己孩子,低声下气的道歉,黑人觉得憋屈,在家里越发的趾高气扬,在外面却有些唯唯诺诺了。

    黑人开始上学了,他的文具总是比大部分同学廉价,他的衣着总是比大部分朋友破旧,他的脑子好像也比其他学生笨拙,作业总是忘做,甚至连课本都丢了,老师的表扬里没有他,老师的批评里却总是他。黑人他爹每次看到成绩,从走出教室门口就一路打开大喇叭,重复着那句,脑子长哪里了,给老子好好学习,过后又埋头到他的土地里,刨了一年又一年,还是老样子。

    上学于黑人来说或许是痛苦的,小学六年级后,黑人就放弃了上学,任凭他爹鞭打,他开始一天到晚在外面晃荡。不上学,那少的可怜的朋友也几乎没有了,他喜欢去大伯家,大伯家的房子大,大伯家有彩电,大伯家剩菜也比自己家好吃,大伯家人多热闹,可大伯家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去多了,大伯母也会厌烦,不给他好脸色看。他开始和比他小的孩子玩,他也只能和他们玩吧,教他们说脏话,说黄段子,后来,比他小的孩子都会欺负他,但也只能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于仰着头甩着胳膊走路,露出几颗硕大的门牙,好似无视一切的傲慢,当然没有人会好好注视他的。

    无聊寂寞的时候,虚拟世界带给你丰富。黑人偷钱了,拿了家里的五十块钱去游戏厅,黑人他爹发现后盘问,黑人随意的说了一句,二姐拿的,溜出去耍了,他爹当然是相信儿子的,儿子嘛。当天,二姐被吊在房子梁柱上用皮带抽打了一顿,二姐又哭又嚷,后来只是恶狠狠的瞪着他爹,跑出门了。二姐沿着山路一直大步往前走,要逃离什么,要追赶什么,她走着,拖着沉重的身躯,感受不到疼痛,是啊,这个世界能得到的爱和信任竟然如此少。天气微凉,夜好像来的特别快,云远了,天变化着不同的蓝,压的很低。荒无人烟,路两旁的玉米竿子带着点绿,但更多的是枯黄。害怕吗?二姐的脑子如雾一般,正好和这夜色一样朦胧。她走到了一滩水洼旁,模糊中看到了半瓶溶液,敌敌畏,敌敌畏?无意识的手无意识的拿起来,一饮而尽,那是什么味道,一切都远了,不知道的。二姐没了,任凭多少眼泪和后悔,二姐是冰凉的,一卷席子包裹,和土地融为一体,死的人带着痛苦离去,活的人把痛苦葬在心里。黑人不敢看二姐一眼,不敢和家人提及此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村里人偶尔会看到他沿着那条山路走着。

    没有钱,黑人去KTV当服务员了,端盘子送酒,还可以和小姐调侃两句。听说,他睡了一个女人,那个比他大好几岁的女人烫着卷发,廉价的口红晕开了唇线,配上艳丽的短裙,走起路来倒有几分媚样,却不能多看一眼。黑人把钱都花在了她身上,把憋了很久的话都和她说了,那段时间,他走路时嘴咧的很大,很爱和人打招呼,即使别人只会冷冷的看他一眼,不多说一句话。表面的幸福总是容易被戳破,黑人和顾客打了一架,被开除了,当然,那个女人也走了。

    黑人回到了家,不愿意出门,他爹骂他不成器,指望不上他养老,黑人不愿给自己寻找一点点方向,也许是不敢。白天,他到路边捡捡破烂,换点小钱,傍晚,他开始往山路走,赤着脚,好像失了魂一般,偶然他憋着一口气发疯一样狂跑,黄土飞扬,也许他吼出声会舒畅很多,但他没有。村里开始有人说他疯了,神志不清,他会朝人碎唾沫,看到认识的人,哼一声,扭头就走,或许他真的疯了,疯了,就忘却烦恼,但是他的眼神为什么还是隐藏着丝丝悲凉。当然,眼含悲凉的人那么多,谁会特别关心他呢?包括他的爹妈。

    傍晚,凉爽有微风,天空出现了淡淡的彩霞,玉米叶子油绿油绿的,玉米棒子抽出了青穗,黑人沿着那条山路慢慢走着,突然狂叫着跑起来,消失了,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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