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独自行走着,从自己家所处的高山上的小村庄走到山下一个大村庄,因为是星期日的下午两点钟,人们都享受着午后时光的安宁,整片村庄都是静谧的,连本来徐徐吹着的微风都慵懒地入睡了。男孩儿走向树林,这是他以前常和伙伴们戏耍的地方,他停住,把手中一个小布袋放到一棵树旁,黏着汗水的湿腻的小手摸向树干,缓缓地向下摩挲,没错,这就是自己的树,他曾在此刻下自己的名字,向这棵树讲过他简单的生活、隐秘的心事,他蹲下,把布袋打开,拿出一把小铲。
三天前下了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连绵两日,而今天,天气晴朗,太阳慷慨地播撒阳光,本来泥泞的土地也因此迅速蒸干,变得松软,空气里的味道让人感到仿佛是跳跃到了盛夏。男孩儿擦擦额上的汗,挖开松软的土地,认真又坚定地向下挖直到挖出一个小坑,他将布袋里的其他东西一列排开到地上,一个盘子,一个铁碗,一只铃铛,几块肉。看到这些他又露出难过的神情,他的宠物狗在昨天死掉了,连外公都看不出是什么原因,窝窝是爸爸妈妈在他小时候送给他的礼物,陪着他长大,自从父母去中国打工后,他更是宠爱这条狗,像是把对父母的思念寄托到它身上一样,爸妈一周前来了消息,他们将要坐船回家,本来预计是在前天的傍晚到达,可是他等了好久好久也没等到,最后还是外公把瞌睡的他抱上了床。他这几日焦急的兴奋的等待着,可是窝窝却在昨天无缘无故死掉了,悲伤像洪水冲向他,还好他依然紧紧抓住“等待父母回来”这一块浮板。外公最近的心情好像也不太好,昨天开始他与外公说话却总能发现老人在出神,回过神来看到了他眼神居然闪躲起来,他还发现外公好几次焦急的去找什么人商量什么事,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问,所以今天下午也只是自己出来,不敢去打扰外公。他正要将窝窝的东西放到坑里,突然听到胆怯的可怜的几声狗叫,他一时间几乎以为是窝窝回来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回过头,是一只白色的狗,他起身,走近那只白狗,这是一只怀着孕的母狗,肚子微凸,身上却瘦的可怜,眼睛濡湿的与他对视,他一下子就被打动,想了想,返回到树旁,将一半的肉块放到盘子里,又想了想,将剩下的一半也放到盘子里,把铁碗和铃铛放到坑里,用土盖好,严严实实。他闭上眼,为窝窝的灵魂祈祷,与它做最后的告别。
男孩儿拿起盘子,走回那只狗身旁,放到它面前,狗没用动,男孩儿摸了摸它的头,轻抚着,狗低下头,先是用鼻子轻触,再用舌头舔舐,最后用尖牙咀嚼着,一块又一块。男孩儿看着它,想起以前与自己家的狗玩闹时的温馨场景,笑了,眼睛也弯起来,他摸了摸自己颈上戴着的佛像,这是父母在他出生前去寺庙为他祈祷而买下来的,他依然笑着,眼神虔诚看向虚空,说道:“佛祖保佑爸爸妈妈快点回家,窝窝在天堂快快乐乐,你能平安生下你的孩子。”他又看向狗,说:“这只盘子送给你,以后有过路人看到也会为你添些食物的,我该回家啦。”他起身,离开村庄,向山上走去。
还没进村就能闻到咖啡树的香气,高山村庄的村民以栽培咖啡为生,他想起以前,父母和外公采收咖啡,也会留下一点在家自己备着做咖啡,他会恳切申请帮忙磨咖啡豆,用布过滤渣滓,自己磨的咖啡醇香,酸涩,苦后回甘,但是爸妈只准他喝一点,所以他连那酸涩也尝不到,只能品味到甘甜。“一家人在高山里种咖啡有什么不好呢?”小男孩儿体会不到庄稼的收成渐少,体会不到成年人的生计辛苦,也还很难体会到父母为儿子的未来操的一份心。走到村头,午休的人们渐渐都醒过来,男人去照看咖啡树,女人聚在一起择菜淘米闲谈,“就说前几天那雨太大了嘛,船轻易是开不得的,那船长竟自以为经验丰富就敢开船,这回谁能负得起这个责啊。”“谁说不是呢?一船人有死有伤,还有十三个失踪的,你说这在海上失踪了还有的找吗?”……男孩儿从来都不曾关心过她们的话题,他每天多数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学习,玩耍,思念,这就是一个孩子世界的全部了。男孩儿家的位置在村庄深处,进了村还要过一条河,河不太宽,但是不算太浅,流得也不慢,所以男孩儿每次都要小心谨慎地走过河上这道窄木桥,外公教他每次过桥前都要念一句“平平安安”,虔诚的人是会被佛祖保佑的。
他走至一半,听到胆怯的可怜的熟悉的几声狗叫,他回头,是那条怀孕的母狗跟来了,就在桥头,眼神濡湿地看着他,他在原地伫立一会儿,笑了,他轻轻转身走回去,轻轻抱起狗,闭上眼,轻轻说了一句“平平安安”,一字一顿,吐字清晰。过完桥,男孩儿摸了摸小狗的头,轻抚着它的毛皮,低下头像是耳语般,说:“我们回家吧。”北纬十三度的阳光,初夏七月的清风徐来,吹散了思绪,吹开了想念。思念是被吹开的蒲公英,飞满高山村庄,飘向深海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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