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

是什么时候想表达对她的爱呢？

刚睁开眼看见那张苍白虚弱的面容的时候应该就会有这个想法了吧，那时她的头发应该粘结在脸上，苍白的嘴唇泛着白皮，眼睛里应该泛着柔波，包裹住这个刚降世的小生命、千丝万缕的血缘与情结，从那一刻紧紧捆绑住我与她。

或许是她给我哺乳的时候吧，我吮吸着她用血水化作的乳汁，用嘴紧紧攥住维系我生命的重要源泉。那时候她也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却倾尽所有满足自己怀里的小生命。

是在她哄我睡觉的时候吧，手掌轻缓地打着节拍，双臂环绕成摇篮，她轻哼的摇篮曲萦绕在我婴孩时期的梦里。

这些都是我记忆里不复存在的点滴，但我的心记得。

初二那年回老家在一个抽屉翻到一本照片集，里面满满当当全是我的照片，记录着我的成长轨迹，照片里眯着月牙眼的女孩子长大后很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牵着她小手的女人也不是这般模样。仔细观赏那几张她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的照片时，我却能从心中唤起那绉纱的轻柔与她的体香。那些我记得或忘却了的日子一帧一帧放映在我眼前。尤其是照片里那个年轻漂亮、身材苗条、眉眼温柔的女人，揪住了我的心。

原来，原来她的身材并不一直都是臃肿的，原来她的面容也曾是精致美好的，原来她也不是生来就“柴米油盐酱醋茶”。

后来鲜少与她合影了。我与她的同框便在那个夏天戛然而止，像秋雨的蓦然卷席，像一阵无声的风，吹散了两颗紧密的心。

“长大”后的我从未主动向她表达过我的爱意，藏着捏着直到这份爱被日常的琐碎与争执撕得支离破碎。我是一个喜欢在夜晚回忆过往的人，那个时候真的好爱她，晚上与她一起共眠时想到她处处的好，趁着夜色昏黑，趁着她熟睡，我亲吻了她的唇瓣。怎知她睡眠浅，也是一个忍不住自己内心窃喜的人，“噗嗤”笑出了声，我只得气恼地把脑袋蒙进被子里，但心里是浸了蜜似的甜。

也就这些时刻，真真切切明了自己的心意。

我孩时许下过太多的承诺，我许她晚年坐享清福，我许她以后首饰任选，我许她以后安分孝顺。

她满心欢喜的应着，却从未要求我兑现。

那个女孩抱着皮球在东方红广场，那个女生脸上密布太多了的疲倦。

妈妈说“你饭吃得饱一点”；妈妈说“你觉睡得早一些”；妈妈说“你穿得暖一些”；妈妈说“你家回得早一些”。

那个早我二十余年来到人世的女人，经过贫困、道路以及与生活的争吵，成为了我命中注定的母亲。她从温柔中积攒力气，用丰腴包围纤细，她也有过争辩、吵闹，也曾砸烂过一只碗，这是她依照生活剪裁自己的美的方式。

那个女孩笑得天真无邪，那个女生终于背井离乡。

妈妈说“你饭吃得饱一点”；妈妈说“你觉睡得早一些”；妈妈说“你穿得要暖一些”；妈妈说“你家回得早一些”。

恰好是她，恰好是我，恰好她做了我的妈妈。我也终于敢明目张胆地向她表达我的爱与亲近。

可是这时候，我已离家太远。

但好想听她继续说，继续说“你家回得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