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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

作者: 西岭布衣 | 来源:发表于2020-03-20 11:36 被阅读0次

    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过世十多年了。因此我只能凭借父亲的片言只语,力图还原一个丰满的爷爷形象。

    爷爷生于一九零七年,是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清王朝的没落时期,是辛亥革命的前夜,正处于各种思想风起云涌,各种势力初露峥嵘的时候。这样的社会背景并没有改变一个贫穷家庭的面貌,并没有使爷爷成为一个革命中的斗士,倒是培养了一个循规蹈矩的农民。成年后的爷爷大字不识一个,囫囵话不会说上几句,是一个十足的闷葫芦,这就使得太爷爷太奶奶并不喜欢这个老实巴交的长子。

    爷爷是家中老大,中间有一个姑奶,二爷虽然是家中老小,但能说会道,深得太爷爷太奶奶的喜爱,在任何事情上偏向他几分。各自成家立业之后,分家也就提上了议事日程,原来的大院一分为二,东边三间,西边两间,明显的东面要比西面要好上许多。二爷抽到了西面,按说我家的就是东面了,但太奶奶最后不近情理地把结果颠倒了,爷爷奶奶住到了西面。天下老的向小的,这是颠覆不破的真理,老实巴交的爷爷又怎么会有反抗之心呢?只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在我的想象中,爷爷在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个身材高大,面貌俊俏的后生。但是父亲却说爷爷身材低矮,面目也算不上怎么英俊。但是紧接着我心里就又有了一个疑问,奶奶面目俊俏,身材高大,且心灵手巧,当初怎么会看上又矮且算不上英俊的爷爷呢?而且远嫁七八里地,实在令人不解。父亲给了我一种解释,那就是家庭贫穷,姻缘巧合了。

    分家之后,爷爷奶奶拧成一股绳,没日没夜地劳动,在原先三间西屋的基础上,把堂屋又进行了改造。爷爷总是在星光灿烂中起床,荷锄带月中劳作,带着一身露水,披着一身的月光,砸出一块块的土坯,终于盖成了二层小楼,可以和二爷家的房屋比肩同行了。这时候的爷爷心里是敞亮的,奶奶的面部是慈祥的、微笑的,因为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家了,这个家是心血和汗水的结晶,是自食其力的结果。

    爷爷和奶奶婚后的十多年里,奶奶都未曾生育,太奶奶横挑鼻子竖挑眼,骂出的话语更是刁钻古怪,如根根芒刺在背,让人吃不了咽不下。爷爷还是一如既往地忍气吞声,不言不语,保守着他的做人风格,严守着他的做人本分。好在奶奶三十多岁时,相继生下了大伯和父亲,才堵住了太奶奶流短飞长的嘴。但中间一个姑姑幼年的夭折,却给风雨飘摇的家庭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多少年后奶奶讲起令人伤心的往事,还会掩面而泣。

    君子敏于言,而纳于行,爷爷正好相反,是纳于言而敏于行。平生学会了两大手艺,擀毡子和榨油。油房在后来我们小学上学的南关房子,当轮到我们上学的时候,油房已不复存在。我便想象着在那样一个昏暗潮湿的环境中,爷爷和油坊的伙计们,终日赶着牲口,转动着磨盘,在叽叽嘎嘎的转动声中,流出一股一股的油水,爷爷用盆子把他们一点一滴的接下来,这个不善言语的人用劳动在和机器和油水进行着无声的交流。阳光透过天窗撒进来,给他古铜色的面庞镶上了一层金边,他笑得那样慈祥,那样饱满。

    爷爷不会偷懒,整日地忙忙碌碌着,在油房的日子里,劳动使他感到充实,使他感到了生活的乐趣。一滴滴的油,滴在壶里滴进桶里,也滴进了他的心海。一盆盆的油,一袋一袋的油渣,是他劳动最直接的体现,是他生存价值的见证。这一些的存在,使他感到由衷的满足。

    繁忙的劳动之余,爷爷和子侄还有他的伙计们,常要出外擀毡子,在那样一个艰难困苦的年代,这也算得上是谋生的最好手段了。风里来,雨里去,半天残月的星辰,揉开惺忪的睡眼,推开吱吱呀呀的柴门,爷爷和伙计们便风尘仆仆地上路了,再远的路程也要靠脚板去丈量,再难走的路也要一步步地跨过去。在这样的丈量中,饱含着家庭的希望,寄托着妻儿的幸福。

    又潮又湿的擀毡房内,气味扑鼻难闻,水在脚下流淌,爷爷赤着脚在毡子上跳动着,任凭水把脚泡得嫩白嫩白,也一刻未曾停歇;难闻的气味呛得咳嗽连连,他都毫无怨言。他不喜欢什么豪言壮语,他更喜欢把时光掰开了,揉碎了,然后一点一滴地融进这跳动之中,把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羊毛融合在一起,把碎片融织成温暖的时光。在这温暖里,他仿佛看到了妻儿的微笑,看到了大地的丰收。

    爷爷做人坦诚,从不偷奸耍滑,一是一二是二,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做人准则。和他一起出外擀毡子的人,总是空手出外满载而归,把豆面子和油满满的带回家中。而爷爷总是赤条条去,赤条条回,仿佛和他的伙计是两个世界的人,不沾亲,不带故,从没有在一起劳动过似的。回到家中,奶奶便会唠叨上半天,爷爷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丝毫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

    时光转到一九六三年,这年的春天,爷爷总是感到心口疼,身体一天比一天羸弱,但是他依然和伙计们踏上了远行的征途。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河北的西达,离着家要有一百多里的路程。丈量着山,丈量着水,爷爷感到步伐异样的沉重,仿佛身体背着一座大山。在毡房内,平时灵活的双腿,也显得很是笨拙,像坠着千金坠,心口一次比一次疼得厉害。不胜体力的爷爷日渐消瘦,终于倒在了毡房内,倒在了他的劳动地点。

    奶奶父亲还有热心的亲戚,赶着家中的毛驴跋山涉水来到百里开外,见到爷爷的时候,声息已经非常的脆弱,皮包骨头的爷爷对着奶奶说:“我怕是活不成人了!”爷爷被搁置在驴背上,很轻很轻的样子。古道西风瘦驴,病重的爷爷,小脚的奶奶,年幼的父亲,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出了一生一世的悲凉。

    回到家中的爷爷,没能摆脱病魔的折磨,日渐疼痛的心口使他眼窝深陷,一声声痛苦的呼唤在撕扯着亲人的心肺,身子越来越瘦,日子也愈来愈单薄。奶奶的泪水成了海洋,到处都搁置着盐碱。一声声呼唤,一次次治疗,都没能拉住爷爷西行的脚步,在风雨如磐的夏天来临之际,爷爷撒手西去,蜷曲成了永恒。爷爷的生命锁定在了五十六岁,永远定格在一九六三年。

    出殡的当天,风雨大作,不曾停歇,仿佛是对爷爷苦难的人生作着注解,作着最后的总结。打开墓道之际,阳光普照之时,又仿佛是在给爷爷开启一个崭新的人生旅程。

    辛勤劳作,朴实无华,爷爷一个人风尘仆仆地走在寂寂无人的山路上,走出了星光璀璨,走出了春华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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