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摘录〈1〉
我们为何每天都得吃三餐不可呢。
一家人每天三次准时聚在昏暗的房间里,井然有序地摆好饭菜,即使毫无食欲,也得低头默默嚼着米饭,这犹如潜伏的亡灵祷告仪式。
我几乎无法和旁人交谈,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于是我想到一个好办法,那就是搞笑。
那是我对人类最后的求爱。
受人责备或训斥,可能任何人心里都会觉得不是滋味,但我从人们生气的脸上,看出比狮子、鳄鱼、巨龙还要可怕的动物本性。平时他们似乎隐藏着本性,但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在暴怒之下,突然暴露出人类可怕的一面,就像温驯地在草原上歇息的牛,冷不防甩尾拍死停留在腹上的牛虻一样,这一幕总是令我吓得寒毛倒竖。想到这种本性或许也是人类求生的手段之一,我感到无比绝望。
我甚至认为自己背负着十个灾祸,其中随便一个交由旁人来背负,恐怕都足以令人丧命。
怎样都好,反正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我快乐,同时就另一面来说,别人送我的东西,无论多么不投我所好,我也不会拒绝。对讨厌的事不敢明说,对喜欢的事也像偷东西似的战战兢兢,在那痛苦的滋味以及难以言喻的恐惧下倍感苦闷。换句话说,我没有抉择的能力。
身为一名搞笑演员,我彻底不合格。这是何等严重的败笔。
倘若我有说真话的习惯,也许我就会理直气壮的,像父母揭露他们的罪行,但我并不全然了解自己的父母。
我知道结果一定有所偏颇,但我相信向人诉苦,终究是白费力气,我只能选择隐忍,不说真话,继续搞笑。
然而,我其实一直抱着如履薄冰的心情与这些女人打交道,几乎完全琢磨不透她们的心思,恍若置身五里雾中。有时误踩,虎尾,铸下大错,害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这不同于男性的鞭挞,而是向内出血似的,在体内造成很不舒服的内伤,难以治愈。
我可不希望自己搞笑背后的阴沉面貌被人识破,而是让人对我小心提防,而且我也担心别人没发现这是我的真面目,还就此视为另一种全新的搞笑手法,就此沦为众人的笑柄,这比什么都令人难过。
尽管他的模样和我截然不同,但光就他无意识中搞笑,对自己搞笑的悲哀浑然未觉,这正是我们两人在本质上最大的差异。
其他内容对我来说,极为简单明了。他说的确实没错,但人类的内心,却有着更复杂、难懂可怕骇人的事物。说是欲,略显不符,说是虚荣,又不够贴切,即使是将色与欲,两者摆在一起,仍是不足以形容,究竟是什么?连我自己也懵懵懂懂。不过我总觉得人类的世界不光是经济,还有像是怪谈之类的事情,而向来生怕的我,对所谓的唯物论,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很自然的给予肯定。但是还是无法借此摆脱我对人类的恐惧,无法获得张大眼睛望向苍翠绿叶、感受希望的喜悦。
有句话叫做“见不得光的人”,指的是那些悲惨的输家、败德者,但我觉得自己打从一出生就是个见不得光的人,所以每次遇见被世人如此指责的同类,我一定会敞开温柔的心房。
不,应该说世上每个人的说话方式,总是如此复杂模糊,总带有一种微妙而又不负责任的复杂性。
若把这世间比作大海,在那千丈深的海底,就飘荡着这种诡异的影子,那是能让人一窥成年人生活的深层奥秘的笑脸。
我对每个人都很和善,但从未真切感受何谓友情。不论我也谁交往,都只感受痛苦,为了排遣痛苦,我努力扮演丑角,反而让自己精疲力尽。
在路上看到熟人的面孔,甚至只是模样相似的面孔,我都会大吃一惊,感到有股令人眩晕的战栗袭遍全身。尽管明白自己受人喜爱,但我似乎欠缺爱别人的能力(不过话说回来,世人是否真有爱人的能力,我深感怀疑)。像我这样的人不会有所谓的挚友,我甚至没有拜访别人的能力。
我没和任何人来往。我没人可以拜访。
不过,只要我们两人一碰面,就会变成外形和毛色都相同的两条狗,在下雪的小巷里四处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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