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汁

我知道，我是不应该继续浪费我眼睛珠子一样珍贵的时间来写博的。

我只知道，我那有着温柔的大眼镜的北京老板终于离开了我，在八月的夜风中，八月难得的清爽的夜风，我在帮忙他整理完办公室并交接之后的午夜里，我蹲下身子锁上了办公室的门，然后我们就慢慢地走出去了。

那个时刻我忽然觉得有些诡异，因为他看起来和往常有所不同，肩膀上已经没有了每次都会背在身上的电脑包，往日里走路的时候，他会因为肩上的电脑包而略略地往左倾斜着身子。而与此同时，他还在一再地重复着那个笑话给我听，他说：我前两天一直在想，我这么多包，怎么上飞机回北京？一个电脑包，一个这个包，一个那个包的，然后我忽然想起来，什么电脑包！结束了工作，我就没有电脑包了，然后他就会自己大笑起来。

异于往常的，他手提着两个袋子，双肩平坦不倾斜地在长长的走廊上在我的前面走着，整个楼面灯光昏暗，这是我们每天都会走无数次的走廊：我第一次到公司来面试的时候，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当然还有那些个OT夜晚——就是2006年上半年我们公司的大并购项目，卖掉了一个业务块——那时候我和他两个人天天加班到午夜。

他总是说着：洋溢啊，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权力让你加班了。然后边让我做着这样那样的事情。我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往常加班的时候，我总是想着明天，如果我不加班明天会怎么样，这个事情完成不了，那个事情通不过，明天会怎么样。但是这是没有明天的加班，明天就没有了，大眼镜老板紧接着小眼睛老板做进了那个有巧克力味道的办公室，而如今，第一次我亲手收拾这个办公室——我将维护这个办公室直到下一个老板进来。如果真的会有下一个老板的话。

2年前，正是我把这些他的私人物品从他从北京寄来的大纸箱里拿出来并且一一协助他摆放好的。现在我再一个一个地收起来，该扔的扔掉，该寄回北京给他的就放在新的纸箱里准备着过两天邮寄到北京。

是的，距离我第一次看到大眼睛老板已经整整2年半了。他边用碎纸机拼命碎文件（正如每个老板离开时所做的那样，不过他们通常把很多文件给自己的助理碎，当然我接下来的几天也要碎很多文件）一边说着：洋溢，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当时你正蹲在地上开门。是的，其实我也永远记得那个瞬间，大眼镜老板穿着黑色的长大衣走向我，整个身体里迸发着喜悦，喜悦地叫着我的名字。那时他刚从北京到上海总部来工作，刚升了职。我说：是的，那时候我觉得你整个人都喜洋洋的。他说：是的，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只这几年而已，就变成个中年人了。

我不知道这2年多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也许我能感觉的到，一个人顶着一片天，没有人能帮他分担，我也从来没有帮他分担过，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一个人在那里辛苦地支撑着，然后感叹下他真是不容易，继而再自私而残忍的只顾着把整整两年的所有精力都花在小四和逼小黑结婚上。也许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大眼睛老板更Nice的老板了吧，他永远包容我的错误，原谅我的迟到和丢三落四，老是做错做错又做错的文件和比较搭僵的英文水平。

大眼镜老板已经在这家公司里工作了整整10年了（其实local的office员工，很少有我们部门稳定性这么高的，首先是小眼镜的老老板，在加入公司13年后离开，随后是大眼睛的北京老板，加入公司10年后离开，再后是大肚皮同事，加入汽巴7年，其实我也已经算比较资深的人了，在这家公司待了2年多，马上就要3年了，也算老员工）10年了，他天天与电脑包为伍，之前一份工作和这份工作之间没有休息，也就是说，他自从大学毕业以来他就没有休息过。但是这次，他是没有找好下家就离开了，会有一段时间的空白期，他自己说，是因为等不及要回到北京去。我要失业了，马上要失业了，他常常这样说，休息一阵子，干点什么呢？下周一竟然就不要上班了，唉~~~~~他整个人瘫坐在沙发里，如释重负，若有所失，百感交集~~~~

我觉得我仿佛懂他，又不太懂，但不管懂不懂，这些事情都会自顾自的发生，由不得我。当我第一次知道他要离开的时候在他的办公室我哭了一小下，那天，在回家的路上我在虹口公园的门口想到这件事，我的MP3里就缓缓地流淌出了大长今里的插曲《烟涛》，然后我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大长今里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插曲的情形——韩尚宫在流放途中死在了长今的背上，于是眼泪又流了下来。

昨天在Farewell Dinner上大老板farewell 他的时候我又哭了一小下，我原以为我应该不会再哭了，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我还是镇定地擦掉了，趁大家都只看着大眼镜老板的时候。

也许工作对比读书的好处就是能够认识一些大你很多岁的人，让你每天能够眼睁睁地看到未来的自己在自己的面前走来走去，就好像我那个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大肚子同事，还有我的大眼睛老板。

也许我也终有那么一天，百感交集地说那个时候自己也很年轻，掐指算算已人到中年。只觉得人生好像是已经被咀嚼过很多遍的甘蔗一样，虽然乏味，但总是要鼓动着口腔和太阳穴去咀嚼，才压出那么一点儿飘渺地难以感受到的甘甜汁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