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学和初中的数学老师,都是一个人,叫向东。他曾经很得意的向他的学生们炫耀:“为什么我叫向东,不叫向西呢?你们想想,哪个伟人名字里也有个'东'字?"我当时很崇拜的认为,这真是个好名字!后来,当我不再崇拜他的时候,实在很不情愿地承认,他的乳名,被学生们暗地里戏谑了很久的“铁蛋”,真的很土很土。而他的绰号“瘸子”,并不是对他的侮辱,从精神层面讲,的确是名副其实啊。
说是小学数学老师,其实向东在我小学六年级的下学期才开始教我们这个班,他的到来,在我们这个班级、我们的学校、甚至我们的林场都是个新鲜事儿。因为当时的他,是我们学校唯一的刚刚大学毕业且又年轻又帅气然而却安装了一个假肢的老师。如果当时网络像今天这样发达,他的社交账号估计会收获全林场的居民--尤其是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女生--成为他的粉丝。
现在来说说为什么向东老师那么受欢迎。我小时候生活在林场,小学和初中读的都是九年一贯制林场职工子弟学校,教育教学设施等等硬件水平可能比城里的学校超前很多,然而师资水平就不敢指望了,当时我们的老师都是些什么人呢?初中都没读完的老教师,林场机关裁员下来的老愤青,正规师范学校毕业的老师少之又少,充其量也只是中师,更别说正而八百的大学毕业生了。此其一。
其二,年轻帅气(很多人认为向东老师长得有几分神似刘德华),有朝气,毕竟是在大城市闯荡过的人,给这个略显闭塞的小山村带来了很多新鲜的东西。尤其是像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简直对他崇拜的五体投地。爱表现的小姑娘主动与老师搭讪,我这等害羞内向的人就只有暗暗较劲,用好表现,好成绩吸引老师的注意。
其三,身残志坚。据说向东老师小时候也是个健康结实的小朋友,从他的乳名“铁蛋”可窥一斑。然而一次生病打针,铁蛋莫名残了一条腿,这在当时是应该是一场很大的事故,因为据说全国很多地方都有人因为打这个针打成了残疾人。我所知道的,我们这个小林场,算上向东老师就有三个。这件不幸的事情发生后,公家宣布承担一切责任,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把这个人的一辈子全包圆了”。基本上所有人都默默领取了赔偿,等待公家供养一辈子。唯独铁蛋的父母不死心,到处求医问药,他们不想让儿子瘸一条腿,因为他们觉得这样的话以后找媳妇都成问题。然而,没成想发生了更大的悲剧,一场医疗事故之后,铁蛋残疾的腿非但没有治好,反而被截肢了!就这样,铁蛋小朋友坚强的长大,读书,还读了大学,不管什么大学,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小山村绝对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而且,那个时候大学毕业的学生回到家乡,都是干部,至少是要在林场机关任职的。但是,(我也不想再用转折这种表达方式了,可我没有办法,向东老师这辈子充满了戏剧性,或者说悲剧性也未尝不可。)估计因为一条腿残疾,向东没能在林场机关任职,而是被派到了林场学校来当老师。当时很多人都为他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唏嘘不已,然而向东似乎未受太大影响,每天拖着假肢骑着自行车行走在崎岖不平的沙石路上上下班,也是惊艳了全林场的人!
没有人会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或许向东真的应该留在林场科室,那些个改变向东命运的当权者理应得到唾弃,当然是出于并不常规的理由;或许应该怪向东的父母,如果不是他们不小心,让铁蛋生病打针,或许后来的向东会是一个生理心理都健全的人…
故事继续。
向东最初是深受学生喜爱的,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都有学生围着他。以至于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教了我们六年的老班主任经常表现出一种酸溜溜的郁闷。当然,不乏一些调皮的或者不爱学习的孩子不喜欢他,背后一直“瘸子”“瘸子”的叫他。当时的我,也是向东的拥趸之一,每当听到这样的称呼,觉得又羞愧又气愤,好像受到羞辱的人是自己一样。整个小学六年级的下学期,我每天都是在对能够见到向东老师的期待和兴奋中渡过的,虽然这时候读初一的姐姐放学回来会经常讲一些向东老师异常的言行,然而我并不以为然,并且险些走火入魔。
当时我们班上有个很聪明的男生,数学成绩很好,深受向东老师宠爱,每堂课新课讲完,剩下的时间他几乎都花在了这个男生身上,给他出些难题,关心他的其他科目,甚至坐在他身边聊家常。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我竟然充满羡慕和嫉妒。我是班上成绩最好的,但却不是数学成绩最好的,这种羡慕嫉妒里充满了一个优等生备受歧视的落寞心情和一个专一的小粉丝得不到偶像青睐的哀怨之情。那些时日里脑子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增加与向东老师遇见的机会或者是能够延长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
机会终于来了!
有一天,向东老师宣布他要开补习班,补习班的地点就设在他家里。尽管当时他已经对学生爆出了诸如城市里的歌舞厅地板都是镜面的,可以看见跳舞的女人里面穿的是什么,以及某个地方的小男孩被割掉了外生殖器之类的惊人言论,我和一些花痴朋友依然执迷不悟地坚持想要去他的补习班补习。虽然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是没有必要去参加这个补习班的,比如,我确实成绩很好,比如,我们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再比如,在我们那个不重视教育的地方和年代,父母整天忙于生计,家里的孩子一般初中读不完就辍学,还去上补习班?简直是笑话!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带着一种挥霍父母血汗钱的罪恶感去上向东老师的补习班了。
补习班的学习,的确让我一部分心愿得以实现,经常跟老师聊聊天啦,经常有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啦,甚至可以挨着他,闻他好闻的洗发水的味道啦……而且令我暗自窃喜的是,向东老师也是很喜欢我的,从他认认真真非常亲切的给我讲解难题以及偶尔不经意的留下我来拉家常等等行为中可以感受得到。至于原因嘛,是因为我交钱上了他的补习班,还是因为我成绩好,或者其他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另一部分没有实现的愿望,就是遇到了跟以前一样的问题:补习班里有个小学四年级的小男孩,最受向东老师宠爱,我依然不是那个最醒目的小粉丝。意识到这个问题,让我郁闷了很久。看着老师对他异乎常人的照顾,看着老师用自行车单独载着他出去玩儿,看着小男孩的家长对老师感恩戴德的说:向东老师,你对我家小孩的照顾比我们当父母的照顾的都多,他原来那么调皮捣蛋,现在可安静了!如此等等,让我怅然若失,失望透顶!
这种傻乎乎的局面,毫无征兆的突然就结束了!那个小学四年级的小男孩转学了!我也不去补习班了!看见向东过来再也不像从前一样脸红心跳的打招呼,而是远远的躲开!并且开始跟同学一起给他起了个新绰号“阿瘸”!
这些转变都来源于我们家一个非常八卦的亲戚跟我妈拉家常时被我无意中听到的一句话:内孩子为啥转学,他舅妈你知道么?向东把人家给“撸”了!……当时并没有风,但我确定我在十级大风中凌乱了十分钟!我并不懂“撸”是什么意思,但是联想到向东怪异的言行、对男孩独有的亲切以及四年级小男孩转学的事实,我后背发凉,冷汗涔涔,那个孩子从前那么活泼可爱,后来越来越沉默,他父母以为他变乖了,其实他是在忍受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煎熬啊!我竟然把这样一个衣冠禽兽当成偶像来喜欢,岂一个悔字了得!幸好从始至终,我的心思没人知道,并且向东老师的目标貌似不是女孩,暗地里嘲笑咒骂自己一番,除了远离这个变态,就是加入到“黑”他的队伍中去,以减缓自己的窘迫心境。
然而,(转折又来了!)生活才是最出色的编剧,向东老师的故事又有了新走向。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转学许久了。
在一位颇有长远眼光的叔叔的劝说下,父亲决定把我送出山沟去读书,于是我插班到了县城的一所初中。其中某个假期回家,和之前的同学朋友们闲聊,听大家七拼八凑说起了向东老师的种种谈资。
不同于以往,向东老师此时的处境大不如从前,四年级男孩的父母什么都没有追究,只是默默地给孩子转了学,这个事情似乎对他影响不大,然而他那和他一样不省心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经常闹出些个幺蛾子,比如父母有外遇呀、妹妹跟一个比他大二十岁的男人私奔等等,导致他们家整体口碑都很差。据说他相了几次亲,但是介绍人介绍的都是没什么文化并且身体或精神多少有些缺陷的人,大概大家觉得这样才是公平的。据说有个智障姑娘跟他相亲后,把相亲过程都说给大家听了,比如摸了她的手,说了些温柔体贴的话之类的。然而后来介绍人问向东意见,他说: 我好歹是读过书的,怎么能取个傻子?
故事讲到这里,我同时想起了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和郁达夫先生笔下众多压抑的主人公。这些年随着阅历的增多和知识的丰富,我的思考也一步步深入。其实,或许向东老师既不是恋童癖,也不是双性恋,他只是太压抑了!然而他是残疾人,几乎断绝了跟健全人交往的可能,不幸的是,他读过书,又不肯跟精神不健全的人凑合过日子。于是,他把魔爪伸向了比他更弱小的人。至于为什么没有对女孩子下手,在那个法律意识淡薄的地方和年代,可能一般人觉得,侵犯了女孩子是强奸,是犯罪,要坐牢。而侵犯男孩子,最多会让人觉得恶心而不会有实质性的伤害吧。当年那个可怜的小男孩,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万幸当年的我迷途知返,不然不知道会不会出现《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所描写的故事。这些年一直惦记着一个小我两级的女性朋友,也是被向东老师迷得不要不要的,当我被十级大风吹醒的时候,曾经委婉提醒过她可能面临的危险。那时我懂的不多,甚至不知道“恋童癖”这个概念,只是告诉她向东老师是个变态。回想二十年前那个小姑娘经常独自一人在他那里补课,大晚上不回家……细思恐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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