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又度一岁,孤伶的生日祝福比晨光中的北极星更加落拓。一瞬间,落寞的藤蔓悄悄地爬上了心头,它静静地滋生墨绿,绿色沁凉,凉意成冬。
对于一个不耽交游,亲朋寡少的人来说,此刻的悲伤令我既惊诧又狐疑,祝福是一种语言的礼物,礼尚往来,我没送出过什么祝福,现在又奢望什么。后来,我莞尔了,这就是孤独本身的一点别扭吧。是啊,孤独是情绪家族中的异族,他的瞳孔令很多人惶恐,那是深渊的颜色。绝大部分人在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不都在躲避孤独吗,这大概是因为人的基因血脉里有对孤独的天然畏葸。试想,在亘古辽远的荒古夜晚,祖先们藏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中,洞外是未知的风在嗥叫,巨大的兽在咆哮,它们在原野上四处播撒恐惧,释放悚惕。洞里,人们紧紧地挨着,抱着,挤着,彼此的温度让对方都感到心安无比,对,此刻还需要一堆稳稳燃着的火,红色的火焰轻轻跳跃,热度一阵一阵传来,像一只温顺的猫时不时地在舔着你的手。那一刻,情感的家族逐渐孕育蕃息,父母,子女,夫妻,兄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开始明晰。也是从那时起,人类抛弃了独处并爱上了火焰,人成了众,火成了灯。请允许我悄寂地幻想,是否有一种可能。彼时彼刻,一个身影,躲在山洞的深处,他不排斥拥挤,但更愿意抱紧自己的胳臂;他不拒绝明火亮光,但也享受暗黑的影。他发现了孤独,并接受了它,他们成了长在一座高山上的不同品种的青苔。这个人也活了下来,孤独也是,他们的后裔都各自成了人群中和情感中的异类。
人们为何会排斥孤独,也许本质是他们不知如何与自己相处。人们每天在繁杂的世事中疾行,从不停留,从不顾首,若有一刹那他们没了喧嚣的周遭,只剩下仓皇的自我,必会无所错手足。这就是孤独的可怕,他强迫让我们直视自己,赤条条,光秃秃。如果这一刻真的发生了,你会发现人生执着的每一个坐标原点都苍白得很可笑,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了。
其实,人生本就是孤独之旅,从起点到终点,虽然同行者会在不同的路口出现,但他们终归只能伴你走一段路,至亲眷属也如此。而人生的终点,从来就是一片无人区,你只能自己蹒跚地走到标有“死亡”的路标牌下。这本是生命的真相,人们却都本能地选择了无视,甚或由无视衍生出对孤独者的迫害排挤。但毋庸谴责他们,在宇宙面前,哪一个生命不是一个只会蛮横哭泣的幼童。张晓风说“对着排天倒海的桃红柳绿,对着蚀骨的花香,夺魄的阳光,生命的豪奢绝艳怎能不令我们张皇失措”。同样的,对死亡终会到来的恐惧,对稍纵即逝的人生的无奈,对不能接受生命中的一切美好本有它的生命的冥顽不灵,一棵昙花,一轮满月,一个热吻,一点笑涡,它们的生命全都短如光,迅如电,疾如泡影,捷如阳焰。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们彷徨,张皇,逃避,躲藏。若思及此,心湖上便生长出一朵慈悲的莲,与世间和解,与万物释然,与孤独相欢。
难道孤独真的可怕吗,历史上,无数的诗歌,艺术,奇异的发明,精神的顿悟,不都是在孤独中诞生的吗?人类智慧凝结成的最璀璨的珍宝不都是孤独带来的礼物吗,他才是真正的缪斯,可叹他如此慷慨,至今却仍饱受诟病和嫌弃,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
我想,孤独也是有味道的,而且很特殊。孤独好比茶中的大红袍,他名贵而独特,经过层层搓捻产出的烟火味并不是每个茶人的心头好。但总有人为他痴狂,为他酡醉,为他沦惑,也许你浅尝一口之后,也会爱上这种味道。因为,热爱不需要理由,需要因缘。
当然,我并非要歌赞孤独,我也曾幻想,幻想相聚,“旧雨一朝集,欣联 李 郭 舟”;幻想重逢,“车笠重逢当一笑,白眉青眼尚如初”;幻想畅谈,“廿载苔岑臭味谙,西窗且共一宵谭”。幻想酒醇如海,可尽十日之饮;幻想雪落月清,犹记山阴故道。幻想戴延陵剑,弄伯牙弦,赴鸡黍约,对风雨床。
可叹,我只是我;可喜,我也只能是我,说是定数也好,说是运命也罢。我接纳孤独,愿为他扫出一方洁净的竹榻,他来去无踪,自由如风,我能做的就是在驰光流晖中静静地俟候,在一个大雪簌簌落下的静夜,它会蹑足而至。那时,我将为他拂去发间的素白,捧起煮好的一杯香茗,今有故人至,斯须满室春。
此刻,望着沉默的手机,心头落寞的藤蔓悄悄褪去墨色,它变得稚绿的叶下摇曳着一朵浅紫色的花,哦,是他,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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