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中游鱼

01.

透过防盗网不锈钢之间的缝隙，我看到那个透明鱼缸，静静地摆在楼下人家的窗台栏杆上。

没有任何观赏者，它就那样，安静又有点孤单地，沉默着。上面是灰色的屋檐，波浪状的混凝土房瓦，规整地探伸出来，再往上，是苍茫的远山，不知名的树，郁郁葱葱。

收回目光，眯起眼细凝眸，却见缸中有鱼，黑乎乎的一团，一缸水间，自在徜徉。

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突然像被小勾子撕扯，我远距离地俯视着游鱼，发了许久呆。良久，眼眶莫名有点泛潮。

** 02. **

想起以前读过一篇文，作者追念他好胜要强的母亲，在历经丈夫病逝、家中欠下巨款等变故后，咬紧牙关踽踽前行。他说他从没见过母亲哭，哪怕父亲走的当晚，母亲也一脸戚然，没落一滴眼泪。但是某个寻常的黄昏，他看到，母亲对着镜子描眉，手一抖画歪了，那个平日总是微笑着的中年女人，愣了一会，突然望着镜子嚎啕大哭起来。层层叠叠的悲恸和绝望，像泼在纸上的墨，迅速蔓延开来。

这种感受，你有没有经历过？在无数个大山压顶的紧要关头，你做到了面无表情心静如水，却恰恰在一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微妙时刻，被如疟疾一般疯狂肆虐的挫败感，击得粉碎。

03.

****我猜，文中的那位母亲，描眉之时，一定思量了许多。****

“晚起梳头， 慵手描眉翠。 妆罢游鱼飞雁醉， 江山谁与争明媚？”

或许又在镜中念及亡夫了吧，知是梦，不胜悲。徐士俊在《十眉谣》中有几句很动人：“双眉如许，能载闲愁。山若欲语，眉亦应语。”所以李清照也说：“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丈夫西去阴阳两隔没有压倒她；家徒四壁负债累累没有压倒她；孩子咿呀学语尚未长大没有压倒她，偏偏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一样，一次描眉，却轻轻地颤动起心里许多根弦，那些弦轻轻一颤，她就满心凄凉。

04.

思绪又回到这缸游鱼，明明阳光晴好，还是觉出一点凄凉。

这种心绪，和那位母亲，殊途同归。只不过悲伤不可量，境况不可比，人与人之间，大同小异又千差万别。

王国维老先生总结得好，“一切景语皆情语”，我看着那缸鱼，为它们感到悲伤。看似自由无羁绊，却永远困居透明囹圄。

就像以前看过的一句歌词：“幸福看似很美丽，却隔着玻璃无法触及。”

那鱼游过来游过去，脑袋碰到缸壁上，弹回去，掉转身，又欢腾地换个方向游去，马不停蹄地做着无用功。

05.

有人说，鱼的记忆很短，只有七秒，是么？那就省去记得循环记得烦恼记得颓废了，真好。但是，被困者，不知自己被困，也许又是一种悲哀。

“如果，它从没把这缸视为困境呢？”——心里突然冒出这个疑问，吓了一跳。随即反思，人总是自高自大，习惯把自己的主观感受附加在外物身上，或许于它而言，循环往复的游，就是生命的意义所在。而即使跳出这小小的缸，它又能去何方容身？

就像人类，出生、成长、嫁娶、老去、死亡，每天都要吃饭、睡觉、劳动、休息，其实仔细一想，每种人生的基本构成都是如此：一样的循环往复，一样的兜兜转转，一样的围着某个圆心不断画圈。

本来就是这样。

反正你要活着，就怎么也走不掉跳不开逃不了。接受这个现实，未必是对生活服软，只是坦然，虽然免不了偶尔好似吃饱了没事干的悲戚。

06.

我站着，透过防盗网看那缸鱼，以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它循环往复。想到，在幽密深远的未知领域，一定有一位主宰者像看缸中游鱼一般，俯视着我的一举一动。那是我亲爱的上帝，我所有的一切，都蒙他保守眷顾，Christianity里讲“信心”，有一点就是：深信过去的一切已蒙赦免，现在的一切都蒙带领，未来的一切必光彩照人。

我信，此刻也如缸中游鱼的我，一定有个光彩照人的未来等我敲门。

07.

高三时，教学楼后面破败的民居楼顶天台，种着硕大的仙人掌，有段时间竟然开出淡黄的花。某个周六补课的午后，我拉着邱菲，跑到了楼顶去看那些花。

在仙人掌满身巨大的尖锐的刺之间，那些娇嫩的花，自顾自地美丽。

我蹲下来，伸手触碰那些花瓣，邱菲在身后说着以后的规划，我回过头，努力伸长脖子，仰视着严肃的高三楼，眼里突然就潮水涌动。

后来有个雨天，我去教室后接水，透过窗户看雨中那些依然明艳动人的花儿，百感交集。

08.

感性也好，矫情也罢，一切景语皆情语。

刺中花，缸中鱼，淋了雨，碰了壁，还是悠悠然活着。是不是应该感恩？是。

原谅shine从不知什么谋篇布局，一贯任性有感而发。这篇文，也是在图书馆顺着心绪胡诌。可是，胡说也是真心。回顾当初开办公众号【Shine的沙漏】的初衷，也即“以笔写我心”，记录生活点点滴滴。自说自话也好，和不知名的灵魂对话也好，总归谢谢你，读到这里。一起变得好起来，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PS：
最后分享一张傍晚用手机拍的学校照片给大家，右上角天空亮亮的小点，是闪烁的星星。这是我第一次，用手机拍到星星。三毛当年在撒哈拉，写过“为什么只想起来一片黑夜呢，但是有星星的颜色”，不知道，今夜，你那边的天空，能不能看见星星的颜色？可惜太多人低头看路而忘记抬头看天了。悄悄告诉你，难过了，就抬头看看天，它都包容它都理解它都原谅。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