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出去活动，几个人共乘一辆美国小伙伴的车。他把车开到路边停在我们眼前的时候，我还以为好莱坞的道具从剧组跑了出来。那是一辆青灰色的老式汽车，车身扁长，你一看就能想到七八十年代美国人的风格，而且一定要把车窗摇下来，手肘撑在窗边，传出摇摇晃晃的音乐。坐进去之前，没想到空间如此宽敞，座椅是真皮的，就像坐在一张舒适的沙发上，前排的座椅背后可以拉出一个仿木质花纹的小桌子，尽管过去这么多年，连一道划痕都没有，光亮光亮的，四边的门上各嵌有一个圆形音响，跟现在的汽车有些不同，但能感觉到做工精细，在当时应该算一辆豪车了。他对自己能够低价购得这辆九十年代的车很满意，二十多年才跑了四万迈，虽未明原因，但我想这辆车的原主人应该有不止一辆车，在特殊场合才会把它开出去。
《好莱坞往事》剧照
没来美国前，我从没意识到没有汽车会寸步难行，经历了大半年像瘸子一样的生活，买菜对我来说都是难事，经常走在路上只能看到我和一个流浪汉，几乎没有人步行，也很少见到自行车，骑自行车的人大都是骑山地车，戴着头盔，无法载人。我当时非常怀念我在北京骑了三年的自行车，远的地方坐公交、地铁，近的地方无一不借这辆劳苦功高的“坐骑”，修修补补十几次，感情非常深，几乎在路上有我出现的地方就有它在。有一次它丢了，我还算了一卦把它找回来，那份不能没有它的重逢之喜我至今都记得。
有人说有了汽车以后，再近的路都不想步行，已经适应了在两英里范围内走路的我自然是不信的。但是在拿到汽车钥匙的第一天，我就像瘸子生出两条好腿，并且还长出一双翅膀，对这个世界跃跃欲试。大晚上的去了黑灯瞎火的海边，看不到风景，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没摸索清车上大灯的位置，无意间开了远光，被夜骑的伙伴用手电筒指出错误，有惭愧、有慌乱、有悸动，但更多的可能是兴奋。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有一辆汽车，舒舒服服坐在上面，想去的地方只消花几分钟、十几分钟，那可是走路无法轻松到达的。
就像书中小普为自己和阿尔贝蒂娜租了一辆车，起初阿尔贝蒂娜被蒙在鼓里，当她听到饭店门前有马达声响时感到惊讶，又听说这辆汽车可以供她使用，高兴极了。她从司机的嘴里得知到圣约翰教堂再容易不过了，只要二十分钟即可到达，从格特奥尔姆到拉斯普利埃，顶多不超过三十五分钟。他们终于明白了司机的话，车子一起动就往前冲，一冲就是二十步远，胜过一匹千里马。小普顿时觉得距离不过是时空关系罢了，而且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以前坐着马车慢吞吞前行才能达到的高地，对汽车来说不过几分钟路程。
小汽车在当时的巴尔贝克是稀罕物，既能满足阿尔贝蒂娜的羡慕豪华之心，又能满足她的贪图享乐之意，虽然小普诚言自己热衷铁路旅行，很难分享阿尔贝蒂娜见了汽车那美滋滋的心情，但这样新奇的物件也只有小普这种充满好奇心又有钱的公子哥儿能够尝试，他对汽车的态度应该也像对体温表、电话和退烧药一样，其实我们在他这是看不到抵触的，因为他就是第一批能够接触到新鲜玩意儿的人，可能对于穷人来说，对于新发明出的东西，想到的才是难以适应、不安全等等。两年多以后，小普才听说，夏吕斯男爵也是司机的主顾之一，而在当时维尔迪兰夫人接送客人用的还是马车，后来才在莫雷尔的唆使下换成了汽车。
还有有趣的一幕，阿尔贝蒂娜坐上汽车，想让司机把顶篷支起来，司机没听到，巴尔贝克酒店的经理埃梅对司机说“喂，你没听见人家叫你把车篷掀起来吗？”埃梅觉得自己在饭店谋得了杰出地位，不像车夫那样胆怯，在车夫眼里，弗朗索瓦丝都成了“贵妇人”了。可见在当时，司机的地位可能和马车夫差不多，并不很高，但我觉得小伙子有眼光，相信过不多久，上流社会的有钱人对汽车的需求就会变大，随着需求的膨胀，司机这一行当的人也会变多，但他会是很早一批学会开车的人。
有人说有了车的那一刻有了人格独立的感觉，这在交通线路发达的国内可能体会的不是那么深刻，但现在有了汽车对我来说有更多的地方值得去探索。我曾经觉得会开车是一个不必要的技能，现在觉得是成年后的必备技能。苟日新，日日新，我想普鲁斯特能够活到现在，见识到发达的网络，也会把电脑和智能手机写进他的小说里吧，至于活在现在的我们，不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更新奇的玩意儿被发明出来。预计在2025年，太空酒店将会开放，不过也只有像当年小普这样的有钱人才能够率先尝试吧，我们只好先坐在马车里，慢吞吞地走向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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