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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春节

庚子春节

作者: 大易道长 | 来源:发表于2020-02-08 03:38 被阅读0次

            这个春节,无论如何都是要写一篇东西的,有感而发,同时也是个纪念。

            一直到今天,我才愿意写一点东西,很多东西当下还没有到写的时候,需要时间发酵一下。

            2019年已经是令我痛苦不堪的一年了,身心俱疲,到了年底,我依然斗志昂扬地去了高中学考的命题点,历时23天。高中学业水平考试难度不大,命题做到两点即可:一是控制好难度,因为这是通过性考试,是全疆学生一起考,不能太难;二是别出现错误。总而言之就是仔细又仔细,谨慎再谨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累危卵。受够了高度的精神压迫,就是完美出关之日。其间,经历了西历2020年的新年元旦,我在这个元旦学会了维语版的《思念》,并在联欢会上表演了一次,还不错。

            2020年,我就年届半百了。一个五十岁的人,最大的变化就是可以管住自己了。心无旁鹜,凡事三缄己口,尽量不表态,五十年来,我以一颗赤诚之心对人,却是因此吃尽了苦头,现在学聪明一些。五十岁的体验很深刻,那就是要埋头苦干,一心做事,不能光练嘴皮子,尽日发牢骚,那个不顶事。所谓“日暮途远”,我们没有时间去议论别人的长短了,自己的事都搞不定,哪里有时间去管别人。也不太喜欢关心国家大事了,那些事就交给该管的人去管吧,一是我没有权限管,二是硬要管带来的风险太大,我已经承受不起这些风险了。我的家国情怀就是埋下头努力做几件有益于社会和他人的事情吧,这个我自己能做主。

            1月7日从命题点出来,第一件事是从领导那里要回自己的手机,现在人离不开手机,手机几乎占据了生活的很大部分。很快处理了下二十天多来积压的最要紧的几件事,在众多信息中我看到了我的发小老路的留言。打开一听,声音有气无力,他说他患了重病,让我去看他最后一眼。我觉得他有点矫情了,并不相信他所描述的“严重”病情,因为十二月进点前我见过他,好好的呢,可能是生病了,但他说见最后一面,也有点太夸大其词了吧。但毕竟心里有点不踏实,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得去看看他,但封闭了二十多天,很多事压在那里也必须处理,我开始了惯常的忙碌。心里惦记着得抽空去探望一下老路,毕竟,他生病了,而且或许很重呢。我回复了他语音,一则让他保重,我会尽快去看望他,二是要他发一个定位,他最后一次搬的家我没去过,送过两次他,只知道大体的位置。

            我去的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这个老朋友一辈子很窝囊,长得也不行,脑子也笨,小时候学习不好,尽日被人欺负。我就是从欺负他开始认识了他,并最终成为了他这一生唯一的一位挚友。初中毕业,他就没有上高中了,后来去了新疆银行学校上了中专,等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已经工作了,他的父亲是奇台县工商银行的一名职员,所以他就在他爸爸那个单位工作了。再后来,他结婚了,还有了一个女儿,再后来,又离婚了,那个女人很嫌弃他。再后来,就很少联系了,但断断续续也在联系,并没有断掉。再后来,知道他一家人都到乌鲁木齐了,爸爸妈妈也来乌鲁木齐。他已经辞职了,那份工作他干不了,同事和领导都刁难他。我问他怎么生活,他说在网上揽活,给别人做网站。我问他个人生活,他告诉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广西的女孩,就在一起生活了。后来,我去了他的房子,租的,像什家大院那样,人很杂,住户都是租房的那一种。也见了那个女孩,人还挺周正,年龄比他小很多。我开他玩笑,怎么骗到手的?他笑而不答。他的生活一直很艰辛,处在挣扎的那种,我一直想帮他,但也是无可奈何。在今天的时代,一个上班族,我能把自己对付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养儿子,供儿子读书,哪里还能管得了他。老路搬过很多次家,每一个家我都去过。老路比我大一岁,五十岁的也看上去比我老五岁,头发本来稀疏,现在是须发皆白,又有点驼背,见了都可以叫他爷爷了。

            我去的时候,他背驼得更厉害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地下扔了好多纸,都带有血迹。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得了尿毒症,肾坏掉了,一边又抽纸擦鼻子,说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停地流鼻血。看到房子如此冷清,我问那个女的呢,他说打发她走了,他说自己不行了,不想让她看到人生的最后一幕,她没见过这阵仗,会害怕的。我问他怎么打算,他说不治了,没钱,做透析要花很多钱,而且不一定有用,他决定放弃了。他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不知道如果放弃治疗他的身体能坚持多久,一时也没有什么主意,我也没有那么多钱来帮他呀,那至少得几十万呀!我陪他闲聊,无非安顿他一些生活中要注意的琐事,他突然说他很想他的女儿,他的眼神放出异样的光来,说如果我去了奇台就帮他去看一眼,平常的他从来不表露这样的情绪,那一刻让我很局促,我不知道怎么帮到他。我一面答应他,一面想,马上就过年了,不行我就拉他跑一趟奇台县,看看他的女儿。

            坐了一个上午,他说他老爸老妈一会就来看他,我要上班,就告辞出来。老路说就是一个人呆着着急,想找个人说话,我告诉他安心养病,过两天来陪他聊天。离开他的家,心情极其沉重,最大的难过是自己帮不了他,他的家人也帮不了他,那毕竟是一大笔钱,他自己没有,连医疗保险都没有,只有眼睁睁地送命了。

            我一直忙到大年三十,三十早上,家还没有打扫,早上快速收拾了一下房子,出门前去一趟花市,买一些点鲜花装点一下房子,毕竟要过年了嘛。我的学生刘通说今年他不回内地过年了,我就邀请他去昌吉我老妈那里一起过年。我们刚到花市,就收到了老路的弟弟发来的语音信息,说老路昨天已经走了,大年初一火化。真是晴天霹雳,几乎震得我一个趔趄。太快了!昨天还犹豫要不要去一趟他那里,再看他一眼,但太忙了,想着过年期间再来看他,没想到就成了永别了!

            大年三十我必须赶回老妈家,我是三十年夜饭的主厨,得回去做准备,但目前看计划得调整。我买好花回来,给自己家写了一幅对联,让刘通贴上,我又给老路写了一幅春联和一个福字,然后直奔殡仪馆。导航却把我导到了火车西站的殡仪馆的一个办事处,真是南辕北辙!我又重新设置了导航,这一次对了。我一路开车,一路在心里骂老路:你真是个没福气的家伙!你就不能咬咬牙挺过这两天吗?就算命中注定要死,也把这个年过了呀!哪些里有大年三十死的!你让我们怎么过这个年哟!我要不要把你死掉的事告诉我们家人?不说吧,这事太大了!说吧,大家就别过这个年了!老路呀老路呀,你这个没福气的家伙!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一辈子就没个好运气,死都死得这么凄凉,你让我怎么过这个年哟!

            我一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地数落着老路,刘通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到了殡仪馆,他说,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来殡仪馆。我看他一眼。那天的风特别大,路上开着车都可以感觉到车被吹得直晃。大风,奇寒,真有堕指裂肤的感觉。我告诉刘通,我已经来这里送走了很多人,包括我的另一位大学同学。

            那天,遗体没见上,老路的弟弟在,一脸的戚容。宽慰了他几句,我去化了一些纸,同时把那幅春联和福字也一并烧了,念叨着让老路来把春联拿走,毕竟大过年的,人死了,年也得过!这个没福气的人,死了也得过这个年!

            吊唁完老路,我一路奔回昌吉老妈家,进门就冲进厨房忙,没忍住,把凶信告诉了老妈,毕竟是从小一起玩大的,跟自己的家人一样,对我老妈来说,也相当于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啊。全家人都很震惊,但也无可奈何,人生就这样,生老病死是规律,谁也逃不脱啊!但大家都表达了一种同样的难过,就是这个人活得太可怜了,就这么死了,真是!第二天一早,我赶到殡仪馆去送他。这是我经过的最寒伧的告别仪式:只有他的兄弟姐妹来了,外人只有我和刘通。没有追悼会,只搞了一个极简短的炉前告别仪式。见到了他的遗体,像睡着了,很安祥。他家共五个孩子,老路是老三,上面是哥哥姐姐,下面是弟弟妹妹,就他是全的,论理,这种人是有福的,但命运却让他坎坷一生!这是最简短的告别仪式,但对我来说却是最震动我的,除了因为我们俩从小一起玩大外,就是我看到了另一种人生,这是常人所看不到。我们的人生,被包裹了太多的东西,自己反而被湮没了。老路的这种人生,残酷,但却真实,最接近生命的本质!

            老路死了。紧接着整个中国都炸了!一种新型冠状病毒开始肆虐,大年初五,形势开始变得严峻起来,省和省之间,城市和城市之间,小区和小区之间,全部开始隔离了。被感染的人数以几何级数在上涨,一时间人心惶惶。2月2日,我去单位值了一个夜班,第二天十点交班后,在单位旁边的菜店买了一点菜回家。现在进单位进小区,都有专门的人身穿防护服给车全身消毒。从这一天上楼我就再没有出去过。听说今天开始,小区也全面封闭了,禁止人员出入了。所有的单位都延长了春节的假期,推迟上班的时间。整个春节,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这可能是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第一次如此亲近自己的家庭,如此长时候地守候在自己的家人身边。

            远在美国的儿子很担心我,不停地打电话询问我们的情况。其实我倒不担心病毒而是担心我的身体,年前参加了一次宴会,突然昏了过去,身体已经全方位地向我敲响了警钟,我必须正视我的健康了。2020年,我五十岁了,夫子曰:五十而知天命,我知道我的天命了吗?我不确定,但我要完成自己的第一部书,算是给自己的五十岁生日礼物吧。2020年正值新疆中语会成立四十周年,又赶上中语会换届,虽然这只是个群众组织,但也维系着中学教育最大的学科的数万名同行呢,我还得再支撑一年,把这一件大事办好。然后,把这一切交给年青人去做,我开始做人生的减法吧,不能再拼了,再拼就没命了。读书,写书,弹琴,练书法,锻炼身体,这应该是我未来的生活内容了。

            今天看了一个小视频,在武汉拍的夜景,黑夜之中,高楼灯火辉煌,所有的人在大声喊,似乎整个城市都在喊,一种没有盼望的情绪,绝望的呐喊声,太震撼灵魂了!有听到在喊李文亮的名字,也听到有人在喊“武汉加油”,极其悲壮。这一段时间以来一直表现镇静的我,突然开始落泪,止不住地哭泣,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走来走去,极力平息我的心情,压制住那些纷纷飞起的词汇,我知道我不能说任何话,我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不属于我。那一刻,整个人都在发抖,我站在窗前,看乌鲁木齐的万家灯火,想着已经死亡的638人的那个黑漆漆的数字,想着那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一张张悲伤的面孔,想着我的发小老路,想着刚刚死去的李文亮医生,想着我的天命,想着明天继续扩大的数字,心都要碎了!这过的是个什么年呀!我的五十岁,就是从这黑色的死亡数字开始的!

            我知道我们有一大堆问题,一直有,我们都希望能去面对,能去解决。整个世界都有一大堆问题,一直有,所有的人都在解决问题又在继续制造问题。我们需要勇气,需要进步,需要放下小我与自私,为了我们自己与我们的子孙,该是直面问题的时候了,不能再等了。如果我们还要继续自欺欺人,下一次的报复就更可怕。本来想好的,过了正月十五再写这篇文字,别给大家添堵,但没忍过去,大年正月十五,写此文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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