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

——读《瓦尔登湖》有感

      当我合上这本并不厚的书时，我看见梭罗自森林走出，回归社会，继续延展他的人生、丰盈他的生命，正如他一直所做的那般。这部作品，以清新简练的方式展现给我们梭罗宏大思想殿堂的一缕微光，却足以使当代人类社会亮如白昼。
      由于阅读的是双语版本，我格外喜欢《湖》中对“skywater”的翻译：秋水长天。这样简洁而又意境悠远的词语，正可以形容梭罗明净通透的思想世界。这本书引发了我在以下几个方面的思考。

一、“衡门之下，可以栖迟”——财富
      梭罗的财富观无疑是凌驾在当时众人之上的，甚至在今日同样具有启迪意义。他首先质疑日复一日的、盲目的肢体劳动，“人可是在一个大错底下劳动的啊”。这种盲目的根本，在于对劳动意义的粗浅认知。梭罗认为，人类生活的必需品不过以下四类：食物、住宅、衣服和燃料。而对于多数人来说，人类本身具有的健美的躯体和优美的品格，要么被奴役制度榨干、终日为生计劳碌，要么陷入金钱的泥潭、对奢侈品追逐不休。奴役制度使奴隶们除了劳动之外丧失掉全部自我意识，更无从谈起心灵与想象的自我解放了；而那些追求“奢侈而舒适”的“不太聪明”的人们，梭罗无疑是持反对态度的，就像他面对冬日来瓦尔登湖凿冰的地主，那些无视瓦尔登湖水明净澄澈的美丽蓝色却早早开始谋划自己夏日的凉爽的人们，不过是华丽外壳下的侏儒，令人悲哀。因此，在繁华背后一片荒凉，“人们在静静地过着绝望的生活”。
      究其根本，财富的意义是我们应当关注的。什么是真正的财富？又应如何获得？“一个人越是有许多事情能够放得下，他就越是富有。”可见，真正的财富绝非物质上的奢靡享受，而是精神上的通透与超脱。在瓦尔登湖畔独居期间，梭罗常常从早晨开始思考。他安坐在院中，感受着阳光的轻抚，聆听着鸟雀的欢叫，呼吸着清透的空气，在没有打扰的寂静中凝神沉思。他能够从世俗的樊笼中跳脱出来，追求自己想要追求的、思考自己想要思考的，“走自己命定的路”，使自己的生命更加丰盈。“我富有阳光照耀的时辰以及夏令的日月”。所以关于奢侈与舒适，最明智的人生活的甚至比穷人更加简单和朴素。尽管“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淡泊促使人心灵趋于宁静，宁静又使人自觉远离烦扰，这便塑造了“贤哉回也”。

二、“土国城漕，我独南行”——慎独
      当梭罗决定独自远离城市迁居瓦尔登湖畔时是否遭到过阻拦无从得知，但在他独居期间确实有许多人询问他是否感到害怕和寂寞。也许这种生活并不被人理解，但于他而言这却是遵从内心声音的体现。他从不感到寂寞，也从不受寂寞之感的压迫，因为他已经有了最真诚的伴侣——大自然，和他的思想。在瓦尔登湖畔清新的空气中，在远离喧嚣的静谧之所里，他得以清晰地看透自己的灵魂，得以明白地审视自己的思想，而这是处于熙熙攘攘人群中远不能做到的。“在瓦尔登湖中，他们能钓到的只有自己多种多样的性格。”
      这是个泛娱乐化的时代，经济发展物质膨胀，人与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每个人却依赖于他人的关注刷新自己的存在感，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这个时代实在太喧嚣太热闹了，所有人都被一股莫名的时代气场推拥着前进，争先恐后趋之若鹜，生怕落在后面。可是没有人能够从汹涌的人流中侧身而出，思考我们为什么要向前走。前面有什么，被前进的人们抛弃的又是什么。正如梭罗所说，“停一停！为什么你们看起来走得很快，实际上却慢的要命呢？”
      社交往往廉价，思想者总是孤独。当然，慎独并不是指彻底的与世隔绝，相反，慎独者正因其人格的高华而体现了对社会最大的关注。“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这种境界，便是“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三、“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美丽

      《小王子》中，狐狸告诉了小王子一个秘密：真正重要的东西、真正美丽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瓦尔登湖》中几乎处处展现着作者对美丽的认知，那便是人与自然的平衡与和谐。这是一种非常朴素的健康的天人关系。且不说森林里鲜美的越橘和浆果，也不说湖畔整齐的青色圆石，单说瓦尔登湖水莹莹青绿在结冰后幻化成澄明蔚蓝的小小神奇，都足以令梭罗沉醉不已。林清玄说，见到一株醡浆草，觉得欢喜，听到一声鸟鸣，觉得欣幸，原因只在于心中有一座有情的宫殿。这种柔软敏感而又多情的心，往往是最能够感受环境中的美丽的，然而我们的心却已经被快节奏的生活打磨得僵硬麻木了。

      安妮宝贝在徒步抵达圣地墨脱后曾言，许多自我感觉良好的旅行者，往往全套高级装备，开着越野车一路热热闹闹咋咋呼呼，下车对着司空见惯的美景一通拍摄，留下一地垃圾后满意而归，只为洗出和那些风景明信片一样构图平庸的照片，回去对朝九晚五工作的同事们炫耀。他们不了解自然，在其中也不会有任何收获。实际上，旅行的意义不过是，你的意愿，然后站起来出发，仅此而已。而对于真正的美景，照相机只会扭曲和削弱它们的美，自身存在才最为完好。

四、“东方未明，颠倒衣裳”——生活
      许多人称梭罗为隐居者，在我看来这个称呼并不合适。与其称他为隐居者，不如称他为探索者。他的生活，就是在不断探索新的生活。“世界并不局限在这里”，人生活的最重要意义，便是深入地了解自己的内心，并做自己的主人。“我的生活”应当由我自己来选择和评判，这是生活，而非生存。“你得做一个哥伦布”，梭罗如此建议，寻找自己内心的新大陆和新世界，开辟海峡，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思想的流通。每个人都是自己领域的主人，沙皇的帝国和这个领域一比较，只成了蕞尔小国，一个冰天雪地中的小疙瘩。“到你内心去探险”。
      在这个追求高产高效的速成社会，梭罗这种优雅的慢生活已接近奢侈。然而我们又应该如何去评判一个人的价值几何？这似乎回到了“一百个农夫换一个诗人是否值得”的命题。有人说梭罗的行为是消极避世的，的确，相对于孔子的“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的艰辛奔走，梭罗的生活方式似乎更加自我，但“人的性格不同，需要也很不相同”，旁人无权置喙，更无权判断。两年的湖畔生活后，梭罗自觉“也许还有好多个生命可过，不必把更多时间来交给这一种生命了”，便欣然离去。无论他之后的生活如何，我们只需知道，就像那个柯洛城艺术家的传说一般，只要一心一意、高度虔诚，去追求如梭罗心中“真理”般永不破敝的信仰时，人总会在某个层面趋于永恒。
      “使我们失去视觉的那种光明，对于我们是黑暗。只有我们睁开眼睛醒过来的那一天，天才亮了。天亮的日子多着呢。太阳不过是一个晓星。”能够更早地睁开审视自我的双眼，能够更清晰地了解生活的意义与我们所处的环境，我想，这就是《瓦尔登湖》带给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