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草菩提

彭子昊与袁老爷随口客套了几句，便走出府去。袁老爷战战兢兢一直送到长街口，心里千百个不愿但又不得不说出那句常来。待他们一行走远，袁老爷转身朝暗室疾步走去，身后的管家捂了嘴巴也快步跟着，几次欲言又止，怕火上浇油。

“什么时候发现丢了的？”袁老爷大声问道，一边又一件件点着各式藏品的数目。

“老爷，我前几日才查验了一遍，那日还好端端在呢。”管家碎碎念道，“怎么会突然就丢了呢？”’

“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一件都没少，为何单单少了灵白雪参呢？”袁老爷百思不得其解，这暗室就只有自己和管家知道，妻儿都不曾知晓，管家肯定是信得过的人，那又会是谁能进到暗室中？

“老爷，会不会是雪参偷了日精月华，今日灵气大动，跑了？”

袁老爷一掸长袖，吐出两个字：“胡说”。虽说为了避免藏品受潮发霉，天气好时，会开楼顶的暗格，让阳光透进来，但这种怪力乱神的话袁老爷决计是不信的。

灵白雪参这种神药确实珍贵，还是当年彭寨主送予他的，丢了着实可惜，不过好在其他藏品没有丢失，袁老爷心里落了疙瘩，吩咐管家道：“派人好好查查。”

彭子昊跟着明空回到简陋的住处，他对今早这个撞了他的蠢和尚还是有些生气，但对明空没有当众说出实情又心存感激。

“和尚，咱俩的打赌呢，就一笔勾销了，你以后还是该吃吃该喝喝，不用吃草了啊。”彭子昊把玩着折扇笑道。

“彭施主，我乃佛门中人，是不能赌的，你起先说的我就当他是承诺吧，虽然我不用吃草了，这份承诺我得记住。”说完便随手折了一根草叼在嘴角，咧着嘴开始笑。彭子昊也被逗乐了，跟着哈哈大笑，“那好吧，也就由得你了，我还有事，就不和你闲扯了，后会有期。”

明空目送彭子昊骑马而去，不自觉的蠕蠕嘴角，看来以后得习惯叼着草的日子了，他不会想到，几十年之后，江湖上一个有名的和尚——衔草菩提，会是他。

茅屋内呼吸声细微，那失心失肺的孩子正睡得深沉。明空背靠着土墙就地坐下，觉得手臂隐隐作痛，抬起一看，两排整齐的牙印变得暗红，明空笑道：“好利的牙齿，怕是比寺里的黄狗还要厉害啊。”

和尚说完，脑中又浮现出那姑娘的倩影，眼神飘了两下，和尚立即合十手掌，不住念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他念的时候，草也一动一动，究竟是不太安宁。和尚念了一阵之后又痴愣愣望着远山坐了好久，待发觉天突然之间暗下来时才慢慢起身，而此时已经腰酸腿麻。

折腾了一天，腹中早已空空，好在有这么一间供猎户落脚的草屋让他俩不至于以天为被地为庐，那少年虽被狼咬了但还是捡回一条命，也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和尚立在草屋中，念了声阿弥陀佛来感念佛祖庇佑，然后便去青石搭就的灶台想着先填饱肚子，和尚揭开陶罐，立即又合十双掌，再次感念佛祖恩惠。陶罐之中还残存一些碎米，“今晚倒是无忧，明日的事......”明空仔细把碎米擀进碗，他在想今天吃了明天该怎么办，罐中也只有一点儿了，和尚叹了口气，笑道：“明日再说吧。”

炊烟在空中扭动，明空添了柴便在一旁打坐，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明空对着半锅稀粥内心欢喜，吃一半留一半吧，为明日留个准备也好。

明空咕咚咕咚连喝两碗，放下之后却又意犹未尽。“有人吗？”摇摇欲坠的柴门随着怕打不停抖落着灰尘，似乎再重一些便会瞬间倾覆。明空拉开老旧的门栓，外面站着两人，一高一矮，只是头上都围着衣物，看不清多大年纪。

那两人轻手轻脚进屋之后便取下缠在头上的衣物，明空有疑，打量这两人，心里提防着，明空拔长了灯芯，借着光亮才瞧清楚两人面貌。那两人头发梳起挽成一团，一身粗布衣物围着，年长一些的将包袱挂在墙上之后便回过身躬身作揖道：“在下熊志卿，多谢高僧收留。”他身旁的少年也有样学样，跟着道：“在下洛古儿，多谢高僧收留。”

“贫僧法号明空，施主直接称呼就好。”

“我有一个问题啊，为何你要叼着一根草呢？”洛古儿早就想问明空了。

“哦，这是一个承诺，有位施主帮了贫僧的忙，又提了这个，我便答应了。”明空合掌笑道。

“咕~咕~”这一大一小腹中饥饿，洛古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明空招呼他们先坐了，端着最后两碗尚有余温的清粥递给两个饥肠辘辘的人，看着他俩喝了个干净。

熊志卿微微听到几步之外有声响，便循声瞧去，转头看着明空道：“高僧这是？”洛古儿猫着腰跟上前去。熊志卿细细号了脉，良久不语，他不明的地方太多太多。明空将少年被狼咬了又如何被医治大致说了，只将自己与彭子昊打赌那一段略去不说。熊志卿嗯嗯点头，不时赞叹，惊叹道世间果然天外有天，又想着自己要是遇上这样的病患又该如何医治。

“施主为何一路风尘仆仆，是要到哪里去？”明空问道。

熊志卿叹了口气，说道：“一言难尽。我们从青州城来，本来想到苏州城去的，没想到半路还是遇见了她。”熊志卿从包袱拿出一张地图，摊开之后，在图上画着圈。

当日，熊志卿大伤初愈，在院子中便发现了落入村子的信鸽，这信鸽并不担任送信的使命而是负责侦查。熊志卿知道洪武文来寻他了，如果只有她一人前来，自己尚能应付，但这女人性情乖戾，手底下的人更是残暴，如果因为自己让村中的人遭了灾祸，这罪过就是比天还大了，这世代行医的神医招牌也会烟消云散而且只怕会留下万世骂名。

熊志卿辞别了洛古儿的师父，师父想了想，让他带上洛古儿，只说徒弟迟早是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本事傍身不会饿死自己就行了。洛古儿留了一封书信交给师娘，说了几句话，便在师父师娘身前拜了三拜，之后就乘着星夜离开了村子。

两人行至鄂州地界，过了临江楼便乘船，才行了不到两日又发现了洪武文特有的落青石榴花标记，这一路倒是追地很紧。于是熊志卿与洛古儿掉转了船头直奔渝州城来。前两日才上了岸，怕洪武文发现，他俩不敢走大道，只寻了僻静小道一路走来，因在山野之中迷了路，干粮也吃完了，幸好今晚遇到了明空，这才不至于露宿寒山。

明空嘴角的草摆了两下，淡然道：“红尘不尽，或是缘分......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