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四处弥漫,干瘪的乳房像两只深邃眼睛,凝望着我。
很多年不去澡堂,乡里的澡堂小,人又多。特别是腊月里,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所以,堂子里常有晕倒的人。在一片水哗声、闲聊声中,一个人像被抽去骨头,一屁股瘫在地上,无力地倒下。这时候周围的人吓坏了,赶忙过去慰问。澡堂搓背的人很有经验地指挥大家“让下子、让下子”,“大家把她掺起来”,“哪个穿衣服的到外面倒杯水”。喝了水,这个满脸煞白的人慢慢睁开眼:“只晓得眼前一黑……”周围的人纷纷嘘寒问暖,那是来自女性与生俱来的特质,面对虚弱,即使爱莫能助也要倾注温热的目光。
但有个人是特例,她那么倔强,倔强得像将军的铠甲。我们都喊她“老将军”。老将军一进澡堂,话非常多,按照我不肖的说法,像机关枪一样。一边脱衣服一边反复说:“我怕昏在澡堂里。”没想到老将军也有害怕的事。老将军的衣服各式各样的红,一层又一层。最后一层脱离肌肤的时候,周围的人惊讶道:“么得命!皮包骨头!”
“我开刀十年了,从胸口开到后背,这以后就没养的起来。”老将军用粗糙的手指,指引周围的人望向那凸出的伤疤,长长的伤疤上有手术线跨越的印迹,比周围的肌肤明亮,成为前后背的一道闪电。那时,我的热泪顺着水龙头直接落下,幸好有雾,不然一定会被察觉。老将军的乳房也耷拉下来,像两颗硕大的眼泪。我们很难再想起它们曾经哺育过三个子女,也很难再想起它们在月光下无数次发亮的光。如今,它们是个累赘,洗澡时要碍事地挪开,晃荡两下后归于沉重的寂静。
老将军整个人被放在板凳上,外阴已经没有汗毛,它整个凹下去,成为一种无法凝望的深渊,水龙头下不寒而栗。人们早已忘记如何从子宫来到这个世界,也无法感同身受那份疼痛和惊喜。自从离开子宫,就离母亲越来越远。当再次凝望出生的地方时,那是几十年以后,站在故乡地废墟,突然想建一个神庙,供养一些执拗的爱。
而执拗的人,一直不肯承认。故乡的贫瘠再也长不出一株鲜嫩的花朵。
澡堂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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