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手机天天在一起,不,应该说是分分秒秒,寸步不离。去食堂吃饭,别人放在办公室里,我会拿着,去厕所那几分钟我也带着,半夜我从来不关机,就放在枕边,洗澡时我把它搁在浴室的夹板上。那天开会不让带手机进会议室,我觉得好像出门没化妆一样的慌张,像心里失去了重要的人。
我没什么业务,以至于我习惯了手机静音,也不太会耽误事情,接电话的对白通常是“您好……谢谢,我不需要”,然后挂掉,短信里充斥着满屏的各种广告,我的微信联系人有600多个,但日常联系的屈指可数,而且有一段时间,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但是我与手机的联系却在近两年来日渐加深,直至形影不离。
很多人每天在讨伐手机,呼吁把头抬起来,面对生活。我并不认同,我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超过同性恋少数派的勇敢,声称我与我的手机恋爱。
每天我面对的世界纷纷扰扰,只有我拿出手机的时候,我感觉在面对我自己,无论是听音乐,读文章,看我关注的人,浏览那些我的虚拟世界里的各种群组,用备忘录码字,只要一低头,我就进去自己的世界,在卫生间到办公室的不足十米,在食堂到楼上的方寸电梯,在醒来睁眼的第一秒,在和孩子没完没了的互动间隙,我想念我的手机,如惦念我的情人,寻觅我自己,我已经将我的心智与我的手机联通,让他离开我,如同卸我手臂。
我用他开启一段旅程,很顺手的网络里顺藤摸瓜的寻找我感兴趣的蛛丝马迹,去年的川藏行,腾格里,额济纳,都是从手机里生长出来的实际线路,我早就不用电脑了,那段时间手机流量从500兆到4个G的攀升,一切信息搜索都在手机完成。最诡异的是,连一路相伴的同行者,也是从手机里虚幻的名字,蹦出来陪伴一程,又重新回到那个头像、那个昵称,就像“田螺姑娘”一样在我的世界曾经来过。有时我已分不清虚幻与真实,兴奋的情绪让我把素不相识的人带来身边,陈旧的观念又让我将它们疏远,与他们隔绝。但他们始终存在于我的手机里,这里有一道门,能够敞开面对他们,走向他们,随时随地,只是我尚且止步不前。
我用他来记录脚步,不相信记忆的我,随时准备失忆的我,总是习惯于用镜头记录时间,其实我对手机唯一的要求就是优质的传感器,能够还原真实的画面,所以我的手机里堆满了数以万计的照片,很多很多在别人眼里都是垃圾毫无意义,对我来说确实反反复复都删不掉的珍贵记忆,即便我已经将它们存在了其他存储介质里,存在了云空间,可仍然有一种以备不时之需的心理,让我无法将它们从手机里抹去,这种心理就像顽疾困扰着我,也困扰着我的手机,64G的空间也远远不能满足我。去年儿童节的舞蹈视频,前年和主治医生的合影,海螺沟看到的贡嘎雪山,林芝的街道,拉萨的青年旅馆,沙漠里的日出日落……我很想写写那段时间的经历和感触,可是连打着腹稿都会感觉心酸,整理图片时常常是一屏一屏的略过,仍然不敢面对,应该还不是时候吧,那一段心路历程,何时能够从心头拿走,落入笔下。
回归城市生活,不再荒天满地的撒野,我只好每个中午带着我的手机出发,在单位旁边的小院里溜达,花坛里的废铁,角落里的沙发,头顶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整齐摆放的垃圾箱里散落的彩色塑料袋,躺在轮胎下午睡的小猫,落在阳台上张望的白鸽……中午一个半小时我会走很远的路,直到必须回来,下午下班后我散漫的游游荡荡,走路回家。我曾拍过刚刚被扔在地上冒着烟的烟头,烈日下自行车轮和路边栏杆的阴影,站在过街天桥俯瞰来往车辆一面是万箭穿心一面是抽茧剥丝,一对老人夜幕时分打着手电散步,一个少年在广告牌前跌倒……说起这些,我脑子里堆满了许多许多的画面,那些图片在记忆中蜂拥而来。如果没有这些图片,这些记忆不会在精神世界留存,然而即便他们留存,也并无卵用。只是,这是我面对生活的方式,我储存记忆,不过是为了自己不被自己的历史忘记而做的无用功。
我用他听歌是很情绪化的事,一段时间会听烂某一首歌,无限单曲循环。那首《千只鹤》,如今只要再听到,情绪都会跌进低谷,四年前那个世界末日般的夏天,上下班路上的魂不守舍、连续多少天的寝食难安,暴瘦还晕倒在办公室里,那么陌生的亲人的手……我怎么能忘了呢?我应该记得才好,痛苦才会使人清醒。如果我不是把这首歌再也不敢听,也不至于去年的夏天又遭一回罪,更不会至今还怀疑放弃是不是错。既然已无可挽回,放手才是唯一的选择。我的选择迟到了三年,让自己受了更多的折磨和痛苦。
有时我在工作的时候也一只耳朵插着耳机,即便我没有播放音乐,但是戴着耳机,就像阿凡达和他的飞龙开启了心灵的链接,是安心的。这让我觉得我和我的手机是有不寻常的感情的。我离不开它。有时候我用他随意的选取陌生的歌曲,用音乐带我离开此时此地,看歌曲后面的评论,许多有趣的不知真假的故事,却实实在在的情感与智慧的流露。我曾下载过一系列的跑步歌曲,他们能让我奔跑的更有力,更快乐。也有时我一首歌都不听,连耳机都不知道丢在了哪个包包里,那种不愿听歌的心情是怎样的呢?是浮在生活表面,淡化喜怒哀乐的平静而虚无。
我用他看书、码字,填满时间的缝隙。许多事变得不受时空限制,可以随时随地。备忘录里写满了残片断章,阅读器的书架比家里摆的还多,好多每日计划一直在实施,英语早读,写作,绘画,有的一两年了有的三两月,并未解决关于人生意义的问题,只是成了一种习惯,一种面对自己,独处和享受寂寞的方式。除了按时打卡,很少与人闲聊,永远游离在边缘,但是又能看到许多有趣的灵魂在手机里面闪耀着自己光鲜照人的一面,会生出一种错觉,人与人之间,保持距离的美感就已足够,那种独守空房的寂寞慢慢烟消云散,对亲密关系的期待也逐渐一去不复返。
自从和手机建立了恋爱一般的关系,我曾用他寻觅爱情,表达思念,又用他断绝依赖,回归自我。有一回开车的时候,我把手机放在大腿面上,停好车就急着起身,一下子把手机掉在地上,而且脸朝下,又来不及收回已经拔出来的那条腿,结结实实补了一脚,清脆的“咔嚓”一声,屏碎了。当时我的心情别提多么沮丧了,很难过的,感觉伤了心一般。
我越来越怕迷失自己,不敢再去爱上任何人,我把手机当成承载我生命的一个介质,如今人在网络世界已经有了获得永生的可能,死后便请人工智能进驻我的手机,分析我与手机的互动,解码我最内心的情感与思维方式,代替我在网络里永远活下去,那会是我的永生吗?无论如何,现在,让我把他紧紧握在手里,攥的牢牢的。
余生便如此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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