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日历似乎比平日翻得更快一些，今天就是腊八节了。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也许是在外漂泊太久的缘故，人到中年的我，提到过年，竟也如孩子般生出几分莫名的期盼和兴奋。
我生在七十年代的农村，村子在大洪山下，有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叫“土门”。那时候，物质条件没有现在这么丰富，过年就成了我最翘首以盼的事了，因为有糖吃，有肉吃，有压岁钱，还有新衣服穿。
刚进腊月，我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几天过年。可是真正闻到年味要等到腊月二十四以后。放了寒假，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姥姥家尽兴地玩上几天。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便是姥姥家。每个周末都要去，暑假几乎是有一半时间在那儿度过，可还是嫌没玩够。还有一个原因，小时候家里穷，别人家都是过了腊月二十就开始置办年货，而我家要等到腊月二十八九了，爸爸才拿上两个蛇皮袋去街上赶个“叫化子集”，买回一些必需的年货。妈妈说买得太早了不等到过年就让我们姊妹几个吃光了。就是家里晒的红薯米子之类的东西也舍不得早点拿出来炒，怕我们吃完了过年时没东西招待客人。去姥姥家就不会了，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拿岀来给我们吃了。姥姥的孙子外孙多，一到放假呼啦啦一去就是一大群，少说也有五六个。每餐吃饭都是热热闹闹的一大桌。想吃什么在家里不敢说，在姥姥家就只管开口了。家乡有杀年猪的习俗，大多数人家都是将猪身上头头脚脚好吃的东西留着正月里招待客人。可是每年不等到过年，姥姥家的四个大猪腿和猪骨头便早早炖给我们吃完了。妈妈经常说，你姥姥家就是宰上两头猪八个腿也不够你们吃啊！姥姥总是一脸慈爱地说：“说哪儿去了，这些东西留着也还不是给孩子们吃啊！”我小时候特别斯文、听话，姥姥似乎对我更偏爱一些，会时不时的给我一些惊喜。常常是在晩上等大家都睡了后，悄悄给我从未熄尽的柴火灰里扒出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或是从熏得漆黑的洋铁水壶里摸出来一个煮熟的鸡蛋......所以每年到了腊月二十三爸爸来接我，我还赖着不肯回家。
腊月二十四过小年，这时已经进入过年的前奏，在外面玩的小孩子都得接回家了。我们那里过小年讲究不怎么讲究吃喝。家家户户都准备了大竹笤帚和抹布，大人孩子一齐动手，扫掉屋顶和各个角落的蜘蛛网、灰尘，就是现在说的“掸新”。屋里屋外打扫一新，床上也都铺上刚洗过的，用米汤浆洗得硬挺挺的床单、被褥。厨房里久没用过蒸笼，各类餐具，烧水的水壶，泡茶用的玻璃杯，也都找出来擦洗得干干净净。接下来就该准备过年吃的食物了。
农村人家过年，熬糖、打豆腐是必须的。大家好像都商量好似的，赶在一起做。一时间，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热气腾腾，香味缭绕。用大米熬糖这门手艺到了我父母那辈已经没几人精通了。关键时刻还需行家指点。村里有个丁奶奶，小脚，小个子，她是此手艺的行家。每到这时，她便迈着一双尖尖的小脚，颤颤微微地奔走于各家各户之间，俨然是一个总指挥。从大米变成雪白的糖块，这中间要经过许多道工序，其中有一道工序是将米兑上水熬烂后去渣挤成稠糊状的糖浆。馋嘴的小孩这时便敞开了肚皮喝糖水，等到熬成糖块了对孩子们已经没什么诱惑了。打豆腐的第一道工序是将泡好的黄豆放石磨上磨成浆糊状的东西。往石磨里喂黄豆是小孩子可以帮着做的事。黄豆不能磨干的，要兑上水，水多了不行，少了不行，快了或慢了也不行。我每次往石磨里喂黄豆时总是担心石磨的木把子转过来会碰着我的头，所以老是躲躲闪闪的，不是快了就是慢了，总是不均匀。急性子的妈妈一着急就让我走开，她自己一边喂黄豆一边推石磨。我们喜欢学着大人的样子推石磨，总趁着妈妈出去给灶里添柴火的空隙偷偷溜进去，几个孩子一起甩开膀子把石磨推上几圈，算是过了把瘾。熬糖、打豆腐比较费时费力，大概要两天才忙完。大人们忙忙碌碌，孩子们也没闲着。跳房子、跳绳、踢毽子、滚铁环、抽陀螺都是大家喜欢的活动。玩累了，饿了，随便上谁家舀来一碗白嫩嫩的甜豆花或是一碗热腾腾的糖糊糊，填饱了肚子继续玩。
熬了糖打完豆腐接下来就要杀鸡宰鸭了。自己家养的鸡，炖出来的汤特别美味。女孩子喜欢漂亮的鸡毛毽子，趁着抓鸡的时候急急忙忙把早已看上的鸡毛拔下几根。杀死的鸡鸭用水烫过之后，把毛拔干净，要提到河边掏出内脏清洗干净。小孩子们会屁颠儿屁颠儿地跟过去，为的是得到几个鸡膆子，也叫“鸡内金”，晾干了放在墙洞里，来年有挑担的货郎来，可以拿去换糖吃。腊月间的河水冰冷刺骨，常常是妈妈的双手冻得通红通红，孩子则吸溜着鼻涕站在寒风里等候。
腊月二十九，所有过年吃的食物都准备齐了。蒸的蒸，煮的煮，炒的炒，炸的炸，锅里，案板上，碗柜里放的都是好吃的东西，家家户户香味四溢。孩子们到了哪一家，热情的主人也不会让孩子们饿着，随手就撕下一块香喷喷的瘦肉或是敲下一块雪白的麻糖塞进他们叽叽呱呱的小嘴巴里。我每年到了那几天几乎都是不吃米饭的，肚子却是饱饱的。
除夕那天，别的地方是吃年夜饭，我家乡的习俗则是吃早饭，越早越好，越早越预示着来年一切顺心如意。常常还在五更天就被零零星星的鞭炮声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一看，自己家竟也是灯火通明，香味扑鼻。妈妈正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忙碌着，再看灶台上，哇！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起床的？竟然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急忙回屋叫醒弟弟妹妹们，“起床啦！起床啦！马上要吃年饭啦！”依照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吃年饭前先要祭拜祖先。祭祖过后，端上满桌的饭菜，再热热闹闹地放上一挂鞭炮，一家人围桌而坐，开始吃饭了。席间，爸爸妈妈和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互相敬酒说些祝福的话。我和弟弟妹妹们则可以随意拣自己喜欢的东西吃，才吃几口，就想着出去找小伙伴玩。爷爷说，农村人辛苦一年，年饭就得慢慢吃，安安逸逸地吃。大人们通常是边吃边聊，从早上一直吃到半日晌午。孩子们则是跑进跑出，边玩边吃。吃罢年饭，我们最欢喜的是可以得到爷爷给的压岁钱。爸爸说，不能坏了规矩，必须大年初一给爷爷奶奶磕了头拜过年才行。爷爷总是笑咪咪地说：“都一样！都一样！娃娃们高兴就好！”拿到压岁钱，一条塆里的孩子们聚在一起，互相炫耀，又是一番乐趣！
下午，家家户户门前贴上了喜气洋洋的门画和红对联。不等天黑，家家燃起了灯，每个房间的灯都点亮了，格外亮堂。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喝茶磕瓜子聊天。炉子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心急的孩子们早早洗过澡，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新衣服。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想比比谁的衣服最漂亮。男孩子穿上新衣，赶紧拿出过年爸妈才会买的鞭炮“噼僻啪啪”地放个不停......整个小村庄，洋溢着幸福、欢笑、喜庆！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弹指一挥间，在忙碌的日子里已是人到中年。许多人，许多事，都已不在。唯有儿时过年的记忆仍在心底，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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