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车

说实话，他对当地人的印象一直不太好。

半年前，他从内地来到南疆这座小城务工，七弯八转寻到了这个名叫“宏达”的煤矿。这里荒无人烟，目及之处尽显旷野苍茫，每天仅有一趟公交车往返小城。

现在，他站在员工宿舍前的公路上，等待着那辆有点破旧的公交车。半个小时过去，车子依旧不见踪影。此时，他的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起来，打开一看，上面显示：今天车子检修，停运一天。

妈的，你倒是早说啊……

他恼火地嘀咕一句，转身欲穿过公路返回宿舍。

好巧，“嘎”的一声，一辆小货车停在了他的身边。接着，从车窗上探出一张留着山羊胡须，有着典型的维吾尔族肤色的中年男人面孔。

去县城？

司机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其尾音拖得很长。

嗯。

他点头回应道。

上车，我正好去县城。

他迟疑起来，不由得想起他刚踏上南疆这片土地时遭遇的一幕——那次在汽车站，他问开车的当地司机，汽车大约几点到目的地？司机一脸不耐烦，回话道：这又不是飞机、火车，我哪儿知道几点能到……

放心吧小伙子，上车走啦。

瞧着眼前司机热情的面孔，他心一横：得，走就走！随后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位上。

路上，司机有一搭无一搭聊着闲话，他支支吾吾回应着。突然，司机说：十块钱。

他一惊，问道：啥子十块钱？

车费，十块钱。

你这不是顺风车吗？再说是你要我上车的呀……

别说了，拿钱吧。

他感觉窝火，极不情愿掏出钱递了过去，心里对眼前的中年男人好一通鄙视。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他再也不愿同司机搭话，驾驶室里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

车子行至一个小镇时，从一家轧花厂里走出一年轻小伙，一看就是内地来此务工的。小伙子高举右手，向小货车不停挥动着，显然是想搭眼前的顺风车。

司机二话不说，将车停在了路边。内地小伙子上车坐在他的身边时，他偏头张口想劝阻，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

车子继续前行。

转过一段弯道，司机开口了：十块钱。

小伙子莫名其妙，扭头望望司机，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车费，十块钱。他面无表情对身边的小伙子说。

不是顺风车吗？咋要收钱呢？

小伙子满脸不高兴。

可再怎么不高兴，你也得掏钱啊……

接下来，车内气氛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快到县城时，司机扭头对二人说：耽误一下，我去那边办点事。说完，扭转方向盘向公路对面的一排平房驶去。

到得近前，只见这里有着一块宽敞的院坝，水泥地上此时正停放着大大小小几十辆货车。司机停好车后，扭头想说句什么，见两个内地小伙爱搭不理的，伸手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向最里面的那间房子走去。

他抬眼一瞧，只见房子前围着许多人，看面孔有内地来的，更多的则是当地人。那些人此刻正拥挤在一只高高的绿皮箱子前，上面依稀可见两行文字：一行是汉字；另一行是音符一样的维吾尔文……

他们在干嘛？他身边的小伙子好奇问道。

走，下去瞧瞧！

两人先后下车，正欲赶过去，刚好有个内地男人往这边走来，他俩便迎上前询问。

是这样……内地男人道，他们这些人都是开货车的，去年有个内地来的司机患了重病，他老婆和女儿都在这座南疆小城生活，老婆要照顾病人，女儿正在县城读双语小学，一家人的日子非常艰难……

后来，有当地维吾尔族司机见此情景，便在朋友圈呼吁同行伸出援手。于是，大家伙儿路过这里时，便自觉到“爱心捐款箱”前捐款。

你俩是搭顺风车来的吧？内地男人又道，大伙儿商议，这段时间凡是搭乘顺风车的人，一律收十块钱车费，用作爱心捐款……

原来是这样。

他和搭伴乘车的内地小伙心下释然了。没有商议，面前的男人刚道完缘由，他俩拔腿向正欲离开绿皮箱子的维吾尔族司机走去。两人挥舞着双手，异口同声地喊道：

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