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在一根四五十年代残存下来的木柱子旁,我想讲一个不太完整,而只知道一点点梗概的故事。
不够动听也不要难过。
在乡下,40年代那个时候,对于婚姻还没有自由之说,都是父母的一手包办。可能是一场利益权衡的交易,可能是酒醉后的一句玩笑。
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缚下,他们走到了一起,能一见钟情,他们是幸运的。
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恩恩爱爱,让人好生嫉妒。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许多年后,身边的哥哥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就连妹妹的孩子也都咿呀咿呀学着喊爸爸妈妈了。而妻子肚子却未曾有过动静,每每想到这,莫名的失落无助,像针般刺痛着。心里默默哀怨,为什么别人能生了一个又一个,而自己健健康康的,挑水下地没有哪样不如别人。
丈夫终于按耐不住了。“要不我们去看看医生吧,我不相信我们会没有孩子。”男人神情有些古怪嗡嗡的说。
沉思良久,妻子点了点头。
(很多人相信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定会给你开一扇窗。我连上帝都不信,窗子和门自然都不存在)
村里唯一一个老医生,迎来这对可爱的夫妇。妻子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就像早已悉知他们的心思一般,老医生没有说话,只是很安静地把着脉。男人低着头,用那双长年累月劳作而变得粗糙干裂的手,轻轻地用劣质纸卷着棕黄的旱烟,吧唧吧唧的一支接着一支。
太阳穿过云层,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男人抬起头,黝黑的脸盘上笼着一层金光,却掩饰不住满脸的惆怅。
“我开个方子给你们,拿去乡里抓药。”女人激动的抓住老医生的手,结结巴巴地问“我这病严重吗?能治好吗?”“女娃,没事!莫急,等喝完这几副药,再来看看,记得按时服药,戒口,多休息。”男人在一旁急得满脸通红,张开了嘴却没有说一句话。
妻子望着木讷的丈夫,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在心间弥漫。男人交了钱,木木的笑着。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老医生幽幽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愿是好的……”
男人舍不得妻子劳累,安顿好妻子后,自己马不停蹄地跑到乡里抓药,医生问起妻子的情况时,男人严肃而认真的回答着,生怕落下一点点细节。
看着医生的手,眼睛透着一丝精光,来之前就听人说乡里的医生喜欢“吃秤”,为了孩子,他已顾不了那么多。
医生手脚麻利的包好药递给他,斜着眼睛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看了看药包上的字,激动的像个二十岁的毛小伙一样跑出医院。
农活一年四季都要干,粮食是一滴汗水才能有一粒收获。看着丈夫忙碌而枯瘦身影,妻子更加内疚,哪能放得下,除了喝药外仍然不顾男人的劝阻下地干活。
炎炎烈日下,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锄地,手掌磨出的茧被抠得掉了一层又一层。男人知道妻子愧疚难过,也知道她的苦心。一肚子的苦水,权当她发泄发泄吧,男人心疼的想着。
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最不擅长就是言辞。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常常驻足在神龛前微怔。
第二年开春,妻子喝了大半年的药已经停了一个月了,村里一些大嘴巴开始说道妻子,男人想维护,奈何在这个女人没有孩子就没有地位的年代里,只言片语的辩白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可是男人不甘心。回家后第一次命令妻子不准做任何事,在老中医那里又寻来了秘方,木屋里,总是有着浓浓的药味溢得心里发苦。妻子从来没哭过,就像往常一样,只是望着男人的时候有些晃神。
三月,男人肩上扛着锄头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家中,妻子埋着头在厨房里切菜, ,炉灶里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着。男人
放下锄头,二话不说就从妻子手里夺过菜刀,手法熟谂地切起菜来。妻子也不推脱,转过身去橱柜拿碗筷。男人很快炒好了菜,顺手拿起缸子里的木勺猛灌了一口水。妻子盛好饭,温柔地喊了声:“洗手吃饭了!”男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前,“吃饭吧,让你不要等我吃饭,我在外面做活时间那么长,你等着我肯定饿了,以后不要等我了知道吗?”男人佯装恼怒。“没关系,我不做事,哪里会饿的那么快,吃完饭我做个饼你拿地里去,饿了还可以咬一口吃。”妻子夹着块肉放到男人碗里,“我明天也和你一起下地吧,这样可以多挣些公分,你一个人太辛苦了。”男人埋着头,没有说话,认真的扒拉着碗里的饭。饭后像往常一样叮嘱妻子在家按时吃药,有事就去地里找他。男人以为妻子只是难过,他从来没想到过妻子会离开他。
“二娘,我走了,您帮他再找个好女人吧,我生不了孩子耽误了他那么久,本来早就该离开他的,因为他是个好人,到如今我再不离开就是真的对不起他了。”妻子手里拿着从娘家还是女孩那时候带来的布袋,鼓鼓的,话落后脚边生风。“你莫走,娃唉,我们不怪你,你听我说哩!”六十多岁的老娘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追到门口,一双浑浊的眼睛深嵌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吃力的伸出手想去抓住妻子。“嫂子,我这胎生下来后给你,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你别走了,”眼见嫂子要跑出院子了,弟妹挺着大肚子,咬紧牙关吃劲地追。妻子身形一颤,终究还是停了下来,犹豫地折返回去,泪眼婆娑地拉住弟媳的手,轻轻地问:“真的可以吗?”听到妻子要离开的消息,男人急得一路跌跌撞撞的从地里跑了回去,当看到妻子拉着弟媳的手,神色悲戚的样子,顿时泣不成声,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骂自己太心急太混蛋。
弟妹早就生了两个孩子,家里穷困却还要供孩子读书,稍微有个病痛,全家人都要挨饿,妻子不忍,每次碗里的饭都要分两个孩子一半,自己常常吃红薯打汤。孩子就是妻子的病,弟媳一日不生妻子便惶惶一日,耕作恢复了,男人无奈,却也不再阻止她,每天夕阳落下时,期待着孩子呱呱坠地的情绪又浓重了几分。
终于在八月份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早上弟媳刚吃完早饭准备出门下地,刚刚拿起箪机,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妻子心里盘算着弟妹临盆在即,这会儿应该在家里休息自己帮她外出干活,正往她院子里走去,一眼就看到弟媳捂着肚子,妻子脚步踉跄地跑过去,“弟妹,这是要生了啊!”声音里有着害怕和欣喜,眼眶里蓄着泪水,弟弟急急忙忙请来接生婆,妻子迅速地准备好热水和剪刀,做完一切准备后,静静退回到门外,听着房里刺耳的尖叫。
等待的过程总是那么煎熬,妻子在门外走过来走过去,时而蹙眉时而发怵,男人一言不发坐在院子里的木板凳上,直直的看着院里那条被绳子锁住脖子,上蹿下跳的狗,手里的烟烧到手指了也浑然不觉。
夕阳红透了半边天,霞光打在每个人身上。“哇……”一声啼哭打破所有紧张的气氛,破落的房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接生婆抱着一个用红色衣服包着的皱得像个小老头一样哭的浑身通红的孩子出来了。男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马上撒掉手里的烟头,看着妻子忐忑的注视着接生婆抱着的那个孩子。过了一会,只见妻子偏过头,瘦弱的身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男人手足无措的抱着孩子,弟媳强撑着一口气,艰难的吐这字“:嫂~嫂子,孩子我看了,你抱走吧,他以后就是你的儿子了。”话落就昏睡了过去。
妻子停下脚步,回头告诉男人:“你抱着孩子吧,我回去杀只鸡炖了给弟媳补补,这样孩子才能有奶水喝。”“你抱抱孩子吧,他是我们的孩子了。”男人声音里带着乞求,眼睛定定的看着妻子,说着要将手里的孩子递给妻子。所有的委屈、期待和欣喜,好像一时间都不再咯在心里,颤抖着的双手伸向孩子,“这是我们的儿子了吗?”妻子失声痛哭,那些日日夜夜硌在心头,难以入睡的东西在慢慢消融,仿佛在哀悼那曾经那些没人能够理解的哀痛,那皱巴巴的孩子也哭的愈来愈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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