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康复中心,下午第一节课开始不久,突然从洗手池处传来打孩子的声音,大巴掌一下接一下地拍在孩子身上,声音格外响亮,同时还伴随着奶奶的大声批评辱骂。
我探出头去看是怎么回事,看到另一个老师冲了过去,“哎呀,别打孩子呀,打也没用。”“不打他不知道啊。”
孩子见有人解救自己,立马“逃”走了,正往电疗室蹿来。
“您是孩子的奶奶还是外婆?”“我是奶奶。”
接着老师便领着那奶奶走了过来。奶奶身材壮硕,面色红润,虽然 头发有些花白,但看着就是身强体壮的样子,而且奶奶一边走路一边大嗓门讲话,一直在骂孩子。
孩子已经跑了进来,背对着我坐着,拿起一个玩具倒腾。
这时奶奶也来了,扯着把孩子身上的衣服扒拉了下来,一件外套、一件毛衣,都湿了大半个袖子,奶奶把两件衣服摊在电疗室的座椅上,想把它晾干。孩子身上还有件秋衣,袖子也是湿的,她便把它卷了起来。孩子又接着玩玩具了。
我抽空去把空调调高了温度。
“洗个手,光在玩水。衣服也没带,你说气人不气人。这孩子真是不严厉不行。”
那老师叮嘱了奶奶几句,便先离开了。
谁知老师前脚刚走,奶奶对着孩子后背就是一脚,孩子本来坐在小凳子上,被踢得翻身摔倒在地上,喊着“痛!我的屁股。”
我这才看清那孩子,男孩,四五岁的样子,眼睛很大,睫毛很长,鼻子挺,小嘴巴,大耳朵,长得又帅又萌。
孩子被踢倒的瞬间好像有些意外,但他立马就爬了起来,再在凳子上坐好,好在地上铺了地垫,孩子没有哪里磕到碰到的。
奶奶却对着孩子的屁股又是一脚,“我就踢你的屁股,你不听话,我就要踢你。”这次没之前那么用力,但也确实不是在跟孩子打闹,奶奶是在用这种方式出气,怪孩子打湿了衣服给她添了麻烦。
我刚好给另一个孩子做完治疗,直起身子准备往那奶奶那边去,她看见了,便笑嘻嘻地对孩子说,“就踢你屁股”,还一边假装轻轻地踢。
然后对我说,“我们家孩子可以做治疗了吗?”
我问她孩子准备好了吗,她说可以了。
孩子做治疗的时候,我原想去拿个吹风机过来,把孩子的衣服吹干,但又不放心只有孩子和奶奶待在一块。奶奶就和我闲聊起来。
她说她这次是记错时间,来早了一节课,我登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孩子的电疗也已经欠费两次了,奶奶说她忘记了,以为还有好几次呢。
这时之前的那个老师又回来了,也许是不放心,那老师坐下来一直没走。我便去行政那里借了吹风机来。
让孩子奶奶去另一个角落把孩子的衣服吹干。她一边吹衣服,一边和我们闲聊起来。
“孩子调皮啊,和他爸爸小时候一样,他爸爸小时候也很讨厌,有一次差点被水淹死。还好那天他背了个书包,沉水慢,后来据说是被打渔的人救起来的。我至今也不知道是谁救了我儿子,就当是天使吧。”
我们还沉浸在这个颇有些惊险的往事里,我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同情这个奶奶,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差点被水淹死,所以她对孩子玩水的行为才反应这么强烈?
接着她又说,“我把我的孩子给了上帝,在我有孕的时候,就跟上帝祈祷,我是一个母亲,我不知道怎么教育我的孩子,让上帝多多帮助他。”
我和另一个老师互相使了个眼色,这奶奶确实不是会教育孩子的样子。
“这个孩子(她指了指自己的孙子)本来可聪明了,他9个月就会喊爸爸妈妈,结果,就是2岁那年,房子重新装修过,再住进去之后,孩子就没开口讲过一句话了。”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仿佛压低声音对我们说,“甲醛进脑子里了。”又问我们的仪器是不是对脑子有好处的。
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们其实已经知道孩子的情况了,根本不是甲醛中毒。
孩子语言有明显倒退。而且从进门开始就没有跟人的眼神交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在自言自语,对外界不关注。玩玩具也很单调刻板,就是反复地把珠子推过来又推过去,没有什么游戏技巧,也没有发起互动的意向。多半是……
我和那老师相视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问孩子奶奶医院检查的结果是什么。
孩子奶奶说,“医生嘛,也没说甲醛中毒……”后面又嘀咕了一阵,我们没听清。大概孩子奶奶对孩子的实际情况并不知情,或者说并不理解。
治疗只进行到一半,孩子突然坐不住了,摘下仪器就要往外跑,被老师一把抱住哄了回来。
“跑?往哪里跑?再跑你试试,看我怎么收拾你!”奶奶恶狠狠地说。
老师陪着玩玩具,孩子好不容易再次做上了治疗,可是不大一会儿孩子又开始焦躁起来,一边尖叫,一边鲤鱼打挺一样挣扎着要出去。
我刚好在门口,堵住了他,用了很大力气把他抱了回去。孩子开始挣扎,接着便慢慢安静下来。缓了一会儿,再要做治疗,还是不接受,很焦躁。
“不乖是吧?我吹风机来了我跟你说!”奶奶一边说一边假装把吹风机往孩子这边杵,孩子吓得缩到了我怀里,一边喊着“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另一个老师也坐在地垫上,拿出玩具陪孩子一起玩,他开始是被我们数数字吸引,接着便重新回到玩玩具的过程中了。这时再做治疗,他并没有抵触。
“孩子现在会讲话了,什么都讲。”孩子奶奶说,“治疗之前不会讲话,现在会讲了,就是不听话,非得对他严厉,不然不听的。花了多少钱了,还得花多少钱啊,唉,没个数。”奶奶的白眼都翻到了天上,语气和表情没有一丝对孩子的喜爱,有的只是嫌弃和憎恶。
中途我们还帮孩子把贴身衣服换下来吹干。可是孩子做完治疗之后,奶奶衣服还没有吹干,孩子急着要走,奶妈又凶了孩子一顿。孩子发脾气在地上打滚。
“无底洞!害人精!”奶奶撇下吹风机,把毛衣往孩子头上一套,拎着还未吹干的外套,拽着孩子走了。
孩子叫晨晨,四岁半,一年前诊断出是自闭症,干预治疗了一年,从无语言到说句子,虽然能力有了很大的提升,但也仍然有许多需要提升的方面。
自闭症的孩子通常都不被理解,即使是家人,也很难明白自己的孩子正在经历的到底是什么。
至今还没有一个关于自闭症原因的确切说法,有说法是神经递质方面的问题,有说法是肠道菌群的问题,有说法是脑功能结构异常……但可以肯定的是,自闭症绝不是教养方式或者母体原因直接引起。然而,已经有太多孩子母亲和监护人受到了无理的指责。
孩子看起来没任何不同,但就是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他们或许有以下的问题:与人无眼神对视或者眼神交流很少,较少使用肢体语言,不太懂得情绪和情感,缺乏游戏和社交技巧,喜欢整齐排列,语言多仿说,理解和推理等抽象思维很差,有多多少少的自我刺激和重复刻板行为,饮食相对单一,不太能接受改变,不喜欢与其他孩子玩,只对某个特殊物品或者活动感兴趣……
但是他们是很好的视觉学习者,高功能自闭症人士的大脑堪比照相机,他们也许会记得自己见过的所有画面,机械记忆能力超强,能轻松记下一串数字、字母、一首歌曲等。
轻度自闭症在很好地专业康复干预下,能较好地融入社会生活,电影《自闭历程》就是根据自闭症天才的真实经历改编。
而对于那些严重的自闭症孩子来说,对整个家庭都是巨大打击。不会进食、哭闹不止、千奇百怪的自我刺激方式、无语言、莫名其妙地大发脾气、对亲人也没有回应……
网络上常打趣说“我自闭了”,其实自闭症真的很难,对个人、家人、社会,都很难。
文中的晨晨只是其中一个,普通的,弱小的一个。
晨晨的妈妈很宠他,因为知道孩子生病了,所以格外顺着他。而孩子又是从小奶奶带着的,奶奶打骂惯了,孩子也皮了。孩子爸爸妈妈知道奶奶的脾气,但是自己照顾不过来,忙着挣钱给孩子看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都是爱孩子,但是方式不对,真的吃力不讨好。尤其是老人家,要照顾好一个隔代的孩子本就有各种难处,当孩子是特殊孩子时,对老人的心理打击也是巨大的。
除了家人之间的有效沟通,改变教养方式,对孩子进行好的康复干预,究竟还有什么,是我们能为这些孩子做的呢?
现在自闭症和发育迟缓的孩子越来越多,究竟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呢?
可怜无助的晨晨,是千千万万特殊孩子的缩影,他在喊着“救命,谁来救救我?”而那位奶奶,则是无力又无能的大人的代表,她无能为力,气急败坏,直到失去理智和对孩子的初心。
而我们其实能做得更好。
*作者简介:空中行云,一个集爱与孤独于一身的女子,在梦与现实之间自说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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