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与一条河

什么样的笔，才能将眼前这幅图景清晰、真实、完整地描绘下来，然后植于心底铬于记忆？这样，无论你走到哪里，随时皆能置于眼前，细细地看，慢慢地读，然后，你的眼里就会浮上一抹会心的恬恬的微笑……——题记

一座城与一条河

一

生命于水中萌芽的那一刻起，或许就注定了我们与这种神奇物质的特殊关系。那应该是一种刻录于遗传基因中的亲近和向往吧。如同我们之与空气，一呼一吸，自然畅快，毋需记起却须臾不能离。

尤其是在这骄阳火红的六月，来到湖边，掬一抔净水，一股浸凉由掌心慢慢渗入肌肤，滋润你有些燥热的血液和心脾，那种莫名的无以言表的清爽惬意，会不会让你有一种情不自禁赤裸裸回归母体的冲动？

一恍惚，那些通透的精灵就溢出指缝，叮叮咚咚脆笑着回到湖里。你拨动水面想去寻找，它却如初恋情人般腼腆一笑，回你一圈圈细微涟漪后不见了踪影。你急切的目光追逐远去的身影，就看见一层一层的水灵蔓延回旋，荡过了近处的草木禽鸟，远方的舟车岛桥，还有更远处的山峦寺宇……那一湖浩浩荡荡的滟潋波光，如一双纤纤玉手，给这座城市点上灵性，注入宁静，带来声声祥瑞福音。

你循声远眺，就见东面的灵泉山上一阁耸峙，西边的卧龙山前梵宇九重。朱门，赤柱，琉璃瓦；菩萨，罗汉，俏观音。两座兴于隋、盛于唐的千年寺院，梵音袅袅，巍峨庄严。如果耳聪目明，你或许还能看到更远处的观音乡、观音山、观音桥、观音岩、观音洞、观音柏等遗迹，听到火烧白雀寺，红雨救僧尼；剜眼断手救父王，姊妹观音降孽龙的神奇传说……那些俯拾即是的千年圣迹和掌故，凝成了这座观音文化城的慈善与禅意。

这时，你再轻念它的名：观——音——湖——。如此美妙的音韵滑过唇舌时，你会不会有齿颊留香的感觉，甚至，会心灿金莲，暗生虔诚敬意？

二

很多年前，当眼前这万顷碧波还只是纤柔一练时，遂宁人习惯地将其称之为河：涪江河。

没有人知道，这条河在这片浅丘之地上已经流淌了多少年，我们只知道它由北而来，向南而去，欢腾着蜿蜒着，率性地涂抹着山川的颜色，勾勒着土地的形态。折腾够了，就留下了一片方圆百里的冲积平原。遂宁人亲热地叫它南北二坝。坝者，平畴也。肥沃且开阔，水美而鱼肥。邑人渐次而来，逐水而居，慢慢就有了房舍，村落，道路，最后耸立起眼前这座其形如斗的城市。此后1700年，斗城的步履、身影、呼吸、甚至是梦境，都浸润在这一江碧波里。

光影中的少年，记得的是掏鸟窝、捕蜻蜓、粘知了、摘桑葚，还是灌屎克郎、挖马时汉、唱着儿歌喂蚂蚁，或是在木排上捕鱼捞虾捉螃蟹的童趣？

妇人们在岸边的青石上槌打浆洗，说东家的长西家的短，不时响起的银铃笑声让一江碧波春情荡漾拍岸而歌。母亲们爱怜地看着黄竹摇篮中酣然沉睡的儿女，嘴里哼唱着不知唱了几代人的摇篮曲。

老人们打着蒲扇在柳树下“楚汉争霸”，或汲着拖鞋斜倚凉椅闭目假寐。要不，就头戴斗笠临江而钓，盯视鱼浮的目光专注而深情。想要钩起的，是一尾尾翻腾的银鳞，还是一段飞扬的青春记忆？

远处的险滩上，油亮的汗珠在卵石上滚动，精瘦的赤足在巉岩间攀沿，一根根纤绳绷直如弦，一声声豪迈的号子破帛而来，回荡云天：“吆哦吆哦吆啊哦……幺幺乖乖妹儿啊，哦哦哦，哥哥走了啊……哦哦哦耶矣嘿呀……”

这样的图景我已看了四十年。每次临江而望时我都在想，这条孕育了万物的河流，到底是位天才的诗人还是位超卓的画家，抑或既是诗人也是画家？它为这土地注入了轻灵动态的诗性，也以天工之笔绘制着这方水土的工笔重彩。

画笔挥洒，一片片葱绿、翠绿、草绿、碧绿、墨绿珠玉般散落江心。遂宁人不把它们叫岛，称其为洲，猫儿洲、席家洲、小河洲等等，让一片江渚翻滚着楚风骚韵。洲上多芦苇，成片连营，蒹葭葳蕤。折茎去叶，根微甜。河滩上沙极厚，质细腻，一种舒适在光脚丫间缠绵。滩涂中多涌泉，水至清，至凉，纯净甘美。茂密草丛间，有春燕轻灵翻飞，有翠鸟疾如闪电，长腿的白鹭亦步亦趋，伸伸洁白的颈，梳梳雪白的翎，以一种绅士的姿势啄鱼食虾。偶尔，云端中有旷远悠长的鹰唳破空而来。

茂密竹林中，有白墙青瓦翘檐，有飘袅炊烟三两犬吠，有荷锄而作的农夫，弯腰采摘的妇人，耕种的老牛嬉闹的小儿……

涪江之美，历代诗文比兴咏叹，数不胜数。唯300年前邑人吕潜所作《遣兴》诗印象最深：

烟中白鹭独飞还，相伴孤云尽日间。

落日放船湖水上，一帘秋色看青山。

品读吟哦，你觉得这条既是诗人又是画家的河流，现在又幻化成了一位不老的仙女，千百年来，都这样风姿卓约，颠倒众生。

历史如陈酿，能将这土地的形态、色泽、声音、传说、掌故尽纳其中，经漫漫时光窖藏发酵，就成了醇香甘冽的一坛人文琼浆。无论何时，只要拍去封泥低头一品，你就会沉迷其中醉死不愿醒来！

三

十余年前，当过军渡电航枢纽工程的轰鸣声辗碎千年涪江的宁静时，我很担心那些插满现代文明旗帜的推土机挖掘机会不会将这条江和这座城市的灵性连根铲除？直到某一天，当眼前突现平湖三百里，你发现当年那个粗衣布襟的小家碧玉，描了眉，施了粉，勾了唇，头戴簪钗，裙配缨络，一夜间成为亭亭玉立窈窕淑女时，这才展颜一笑，是自己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了。

亲近这样的美人儿，你一定要起个大早，沐浴更衣，熏香静心，然后，姗姗然蹑足而行。晨光熹微，河风轻扬，一夜的蛙鸣有些疲惫零落，精神的，是身边的花草，蓬勃的藤蔓，满世界的芦苇。着一身晶莹露珠，俏生生迎风而颤。蔷薇深处，玫瑰丛中，中国最长的情人栈道在等你。栈道如爱情，蜿蜒于清澈沟渠，穿行于氤氲花丛，在幽静芦苇荡中营造着迷离与浪漫。你步履轻轻沿着栈道看风景，可曾想，你与栈道又都成了他人眼中的一道风景！如果在秋冬时分，恰巧有阵阵薄雾弥漫而来，那你会惊喜地发现，眼前的花草藤蔓芦苇栈道，尽融一片朦胧中，黑白淡雅，如同一幅墨迹未干的水墨画。至于湖心那洲，你就只能张开想象的翅膀了。如柳叶，似钻石，或是佛之慧眼？你可以想象成你心中所有的美好物什。

薄雾渐散，当初升的阳光泼洒到这片湿地之中时，公园里一下就生动起来。一对对天鹅优雅亲妮，一群群野鸭游弋嬉戏，一只只白鹭昂首觅食，还有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雀鸟，在林间草丛啁啾而鸣，如箭穿行。临水的亭台，柔软的草坪，锦簇的花丛中，几对新人身着婚纱，一脸灿烂的笑。摄影师的镜头不断地调整，将一地阳光一湖波光，七色的花纷呈的绿统统囊括其中。

暮霭渐起，两岸华灯灵动了江波，滨江之畔喧嚣热闹起来。散步的，骑车的，唱歌的，跳交谊舞广场舞的，市民各显其能，自得其乐。江心游船上，有七彩霓虹闪烁，有丝竹之乐隐约。这时，身边有人指着这一湖好水自豪地说，这就是我们的观音湖，这就是我们的涪江湿地公园。我们遂宁，是国际花园城市、全球绿色城市、国家园林城市、中国优秀旅游城市、全国绿化模范城市，遂宁还是中国观音文化之乡、中国书法之乡、中国曲艺之乡、中国诗酒之乡……一座城市的魅力，一座城市的骄傲，都在这一湖碧水中盛放、荡漾，与你分享。

若说河流给城市带来了灵气，那湖呢，正好将这缠绵千里的灵气蓄将起来，由清澈而深邃，不疾不徐，从容大度，与城市共生共融，恒久相伴。

无论是洁然一练，还是磅然一泓，这条温润、永恒的母亲河，都托举着城市的繁华和希望，都是遂宁人心中最柔的那根弦。在这一湖充满母爱的晶莹目光中，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身影、声音和幸福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