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谈诗

作者: 芳芳的梦想实验室 | 来源:发表于2017-06-13 23:32 被阅读0次

    站在长路的起点环顾周遭,无尽的选择与可能便在眼前蜿蜒铺开。在这个时间金贵、大家都少有耐心的时代,去谈诗、作诗无疑是最为艰难而孤独的那条路。其实,我自己在生活中也是个容易急躁的人,面对着各方面的压力也时常感到焦虑不已;因此,要做到静下心来品味诗歌的美,不得不说是一件奢侈的事。而人们从不会因为一件事物奢侈就放弃内心的渴望:奢侈的化妆品,品牌包包,高档酷炫的电子产品,再贵都会有人趋之若鹜,费尽心思和财力也得弄到手。如果说诗歌是文学中的奢侈品,那我决定不计成本、不计成败地投入一回到这个奢侈的爱好中。

    读诗是一件很个人的事

    我对诗歌的见解是非常浅薄的,这源于早期养成的“好读书,不求甚解”的坏习惯,也“得益于”以前读了三遍就能背诵的好记性。诗歌的美对我最初的触动是来自于一种音韵的和谐与错落,一种我至今都很难用语言描述的直觉;是“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与“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这种琅琅上口,又让你根本停不下来的叙事铺排。那段时间,我第一次在背诗的过程中体验到一种酣畅淋漓的快乐,体会到诗歌是优雅而流畅的;所以每听到有同学把诗背得磕磕巴巴,心里就不免觉得难过。

    再后来,背到《琵琶行》,背到《长恨歌》,背到“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背到“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背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背到“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背到“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读诗、背诗的感觉便能用惊喜和惊艳来形容了。在一首不曾读过的诗里遇到一句耳熟能详的名句,这感觉堪比他乡遇故知。再比方说,你可以天天在屏幕上看到爱豆的脸,突然有天逛街和ta面对面碰到了,就是这种感觉。

    用追星般的心态去读诗,去追逐那些熟悉字句的源头,的确是一件令人着迷的事;我沉迷此间很久很久,也在这种冲动下读完了李清照,读完了苏东坡,读完了纳兰容若,读完了仓央嘉措……然而,这样的囫囵吞枣始终是太过浅薄,渐渐地,很多的名句我都能知道出处,甚至整篇成诵,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步伐必须慢下来。于是,开始重读古诗十九首,开始一篇一篇地翻席慕蓉的诗册。其实我喜欢的现代诗不多,唯独席慕蓉的诗,每一首诗都有种令我着迷的美,爱不释手。作为一个画家,她实在是太懂得如何把青春的忧伤与明媚调和成最唯美的画面。即使很多时候不一定能真正读懂,不一定能产生共鸣,她的诗也如印象派的光影一样,成为让我不停回顾的那个瞬间。

    一直玩味着诗的意境与似曾相识的韵律,这样的状态也持续了很久。诗歌的美和对诗歌的喜爱,也一直是一件我无法用言语去解释事。就如人们常说的:若真正喜欢一个人,你是很难说清楚喜欢的是ta哪一点,能说出来的反而不是真爱,正所谓“相看好处却无言”,便是这般。直到去年听了蒋勋先生对古典诗词的品读,才意识自己以前是多么混沌浅薄,原来与诗歌真正建立起来关系竟能有如此深刻的一种体验。

    蒋先生对诗歌的品读更像是老友谈心,没有什么权威感与距离感;有些朋友也许会指出读音或者个别字词解释有谬误,但我更关注的是这样一种读诗的方式,将几千年前的东西与自己当下的生活建立紧密的纽带,或者用自己熟悉的经历去理解、构想诗歌表达的情感,这是我以前甚少尝试过的。以前读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只觉得这样的字眼熟稔,有种想在唇齿间反复诵读的冲动;但真正理解了这首诗的内涵,明白战死的士兵曝骨于荒野、于寂静的无定河畔,而南方春闺里的妻子还不知丈夫的死讯,犹自思念期盼、在睡梦中与之相逢,这样的凄凉对比,反而让我倍感心酸、不忍卒读了。

    我读的诗歌研究不多,但在我自己的生活体验能和诗歌意境产生关联时,这确实是一种深刻妙极的感受。诗歌的美或许真的是像我有段时间感受到的那般难以言喻,但个人体验与诗歌内涵的关联至少是可以解释的(尽管读诗一件非常个人的事,每个人对诗歌的感受历程是不同的,能够关联的经验也都是非常不同的)。比如说,我第一次读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并没有很强烈的感受,等到后来有了足够强大的信念,相信自己可以遇事不再慌张、相信所有的困难均有解法,突然就觉得自己的状态就可以用这句诗来形容:前路漫漫,且无畏地行进,走到水的尽头就坐下来,闲看云起云散;有人或许会觉得这里面有种恬然,淡泊,豁达,而我个人体验到的是建立在强大自我基础上的安全感,是无所恐慌、无所畏惧。

    诗歌的简约与丰富

    文学的体裁很多,相对于诗歌,人们对小说、议论、杂文,甚至是散文的熟悉度似乎都要更高一些。这并不奇怪,毕竟小说有情节的起伏跌宕,其他的文体也大多是以一种相对平易的语言来议论或描述今人今事,读起来更容易产生代入感。尽管我自己也会花不少时间在小说上,但我始终觉得若把文学比作珠宝,那诗歌应该是钻石。

    那么钻石有什么特点呢?量少而精,质地坚硬,价格昂贵,而且还光芒四射;而诗歌在我个人看来又大多是惜字如金、高度浓缩的精华。比如说《红楼梦》里,史湘云和林黛玉在凹晶馆联诗时偶遇白鹤,小说就可以有比较细致的对话和描写:

    湘云方欲联时,黛玉指池中黑影与湘云看道:“你看那河里,怎么像个人到黑影里去了?敢是个鬼?”湘云笑道:“可是又见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因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听打得水响,一个大圆圈将月影激荡,散而复聚者几次。只听那黑影里“嘎”的一声,却飞起一个白鹤来,直往藕香榭去了。黛玉笑道:“原是他,猛然想不到,反吓了一跳。”湘云笑道:“正是这个鹤有趣,倒助了我了。”

    而以上整段场景湘云浓缩在诗句里只有“寒塘渡鹤影”五个字;即便退一步说,抛开小说已给的情境,仅仅单看“寒塘渡鹤影”这五个字,其实就已经足够呈现一个完整而幽美的画面和意境了。

    诗歌的简约在我看来是美的,而简约的美又往往能在阅读时带给人一种愉悦而轻松的感觉。然而诗歌并是不为了简约而简约,简短的一段文字也并非做到了简短就能带来美的体验;否则的话,我们天天发的微博、朋友圈,文字也很简短,岂不是比《水调歌头》、《八声甘州》等长调读起来更轻松愉悦?与其说简约是许多诗歌的共同优点,倒不如说是诗歌受到格式和韵律限制的无奈选择。要写古诗,总得有一定的格律要遵循,或四言,或五言,或七言一句;绝句、律诗更是有句数上的要求;每首诗、每句诗都有固定的字数,所以只能长话短说、废话不说。不单是中文,连英文诗也有经典的“五音步”、“十四行诗”。

    好的诗歌能够在格律和简约的限制下自由发挥,这就像是带着镣铐起舞。很遗憾的是当代的诗歌并没有格律体系,所以有些人甚至可能感觉似乎“分着行写的就是诗”。产生这样的误解,锅也不能由大家背,毕竟相比发展了千百年的古汉语和英语,现代白话还非常稚嫩、不成熟,语言形式感的形成还需要时间。其实现代诗在音乐性和格式美感上都远远不及古诗,又何尝不是人们平时不太读诗的一个原因呢?

    诗歌的简约固然是格律的要求使然,但仅仅做到简约于诗歌还是不够的,诗歌令人着迷之处也在于她丰富的想象空间。欣赏国画时,我们很容易注意到,一个好看的画面设计里面必须要有留白。画画如此,诗作也是如此。正如前面提及的“寒塘渡鹤影”,仅凭这五个字,读者是无法体会到黛玉和湘云的语言风格与人物性格的;但是当我们读到这句诗时,每个人脑海里都可以勾勒出一副自己的“寒塘鹤影图”,都可以关联自己的某些回忆和生活体验,我们可以进行构想和“再创造”的空间反而不再被限制在“凹晶馆”里了。

    人都有一种用经验填补空缺的本能,比如说上面这个图,虽然画的全是曲线,但你是否看到了一个无形的三角形呢?人们常说“一千个读者一个哈姆雷特”,其实只要是文学艺术作品,应该都是有想象的留白的。而诗歌的简约只是让这个空缺更多,所以你可以填补和再创作的内容也越多;之所以前番提到读诗是一件非常个人的事,也正是因此。所以,我可以说诗歌在简约的同时也是极其丰富的:阅读诗歌的主体千差万别,因而诗歌的解读可以是非常丰富的;每一次阅读时的心境和关联的经验也不尽相同,因而诗歌给一个人带来的审美体验也是动态变化的。

    诗歌集简约与丰富于一体,在我看来可谓神妙至极,然而讽刺的是,这也恰恰是诗歌比小说等文学作品更难读懂的一个原因。因为留白越多,需要发挥的主观想象越多,你所想的和诗人写诗时所想的就越难重合。在漫天的思绪中、在没有尽头没有边界的思路上,你苦苦寻觅,然而作者却在另一个平行宇宙徘徊,很心塞有木有?更何况,读诗需要更多地调动你的自己想象与经验,这本身就是一件比单纯地理解、接收信息更难的过程。

    诗歌离你有多远?

    于我而言,读诗是需要恰当的契机和适合的心情的;于大家而言,读诗也是一样需要一番心力的。既然读诗不易、要和诗歌建立个人联系不易,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读?其实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倒想反问,诗歌和你的生活真的就距离那么遥远吗?

    要解决这个问题,不妨回到“诗歌”二字上。“诗歌”“诗歌”,“诗”即是“歌”。远古的诗,便是先民的歌。比如《诗经》,各国国风在最初不也是人们口口传唱的吗?那可能就是先秦百姓的流行歌曲。再比如宋词,我们常常说的《满江红》、《如梦令》、《虞美人》这些词牌就是曲调的的名称。元曲就更明显了,读《窦娥冤》或者《西厢记》你可能会看到“正宫·端正好”,这就是赤果果地告诉你这个地方是用“宫”、“商”、“角”、“徵”、“羽”中的某个调来演奏”端正好“这个曲牌。再加上诗歌的语言也多是具有节奏和韵律的音乐性语言,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诗和歌的源头是统一的。

    尽管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乐器、演奏技艺和曲调渐渐地失传了,但那些打动人心的字句却深深地印刻在了人们脑海中,变成了文字,历经时光的洗礼,倔强地流传了下来。对于部分的经典诗作来说,脱离音乐独自存在甚至还不是终结,人们还在想方设法试图为这些动人的字句寻找旋律。比如说苏轼的《水调歌头》就被重新谱曲,成为大家熟悉的《明月几时有》(没听过可以找度娘哟~)。或许有人说这是特例,不过诗与歌的再次融合还有一种更常见的形式,那便是重组,是“旧瓶装新酒”。比如说《涛声依旧》中的“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 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 就明显化自张继的《枫桥夜泊》。再比如说方文山填的《青花瓷》里“篱外芭蕉惹骤雨 门环惹铜绿/ 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一句,抛开芭蕉、骤雨等的古典意象和文言表达不说,单是“我路过江南小镇惹了你”就让我想起郑愁予的《错误》,虽从字词上看痕迹渺然,但歌词依然极好地体现了诗的神韵。

    不爱读诗的人或许不少,但爱听歌的人其实是很多的。或许你会觉得诗是离你很遥远的事物,但歌里面的词句却往往是你所熟悉的、贴近你生活的。只是现代诗脱离了音乐而独立创作,反而像是把自己端在了高处,提升了传播的难度,与大众的联系不甚紧密了。我甚至曾开过这样的脑洞:也许千百年之后,我们这个时代的诗作可能留下来的极少,反而是流行歌曲的歌词会在时光变迁中美化成“唐诗宋词”一般的存在,象征着我们这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文学成就。

    带着诗歌同源这一认识再去审视那些过去的诗歌,或许光阴流转中很多人事物事均已变更,但曾经传唱的悲欢离合、爱憎得失却何曾走出过我们的生活呢?如果你在外打拼,是否也曾有过在某个不眠的夜晚,望着万家灯火,突然就有一个瞬间特别想回到千里之外、那个属于你的小城乃至小镇呢?此情此境,若用纳兰的“山一程,水一程”,“夜深千帐灯”来抒写,又何尝不贴切呢?

    能够读到优美的诗歌,我认为这是应该是生命中最美好、幸运的事情之一。试想一下我们表达情感的语言只有直白的“我要跟你好一辈子”,或者“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你是我的小苹果”云云;而不再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这会多么遗憾呢?又或者描绘一个人的美貌,我们没有“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没有“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只会说“真好看”、“太美了”、“姑娘你真俊”,这又将多么黯然失色?

    人皆有爱美之心,既然你不拒绝YSL的各种口红、唇彩,为何不在忙碌的日复一日中偶尔放慢脚步,给你的语言表达和思想世界也多一点颜色、点缀呢~

    (注:本文发表于微信公众号“牧云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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