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这个词,叫了二十多年了。
以后,我就没有奶奶了。
一直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可还是来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18年寒假吧。
那天一早睁眼,看到墙上有个壁虎,心里一顿,第一时间想到,这是奶奶的魂吗?
说我迷信,我觉得不是。
爷爷走的时候,挽联上总是爬着一只壁虎,奶奶说那是爷爷变的,等他出殡过后,壁虎就不见了。
后来,我就没见过壁虎。
所以我就突然想到,是奶奶吗,她也老了吗?
是啊,奶奶确实老了。
爷爷走得早,她很早就是一个人了。
我们无聊了还能看看电视玩玩手机,可是她看不懂电视。
她一个人,该多么无聊啊。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陪陪她。
陪她说说话,陪她多坐一会,有时间就陪她睡一觉。
给她多拍点照片,我给她拍照,她总是很高兴的,不过她每次都喜欢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总是让她笑。
笑着笑着她就笑累了,她就说,拍这么久,拍几张就够了。
前几天在医院,她精神头还很好,我又和她说了好久的话,还给她拍了一张,我给她看,问她这是谁,她说是她自己,我本以为她认不出来,她却说,难道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我说,耶,还没有孬诶,还认识自己。
她就只是笑,还是那么慈祥,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仿佛她还是原来的样子。
从我记事起,奶奶就是我的奶奶。
有的人喜欢让外孙他们叫自己奶奶,这样显得更亲近。
可是奶奶不作兴表哥表姐们叫她奶奶,她说叫外婆就行,她说自己家都有自己的奶奶。
有时候她无奈得叫我奶奶,我就一口答应,她就说我孬,不懂大和小,小心雷打头。
奶奶是很讲究辈分的,我们家在村里的辈分比较小,很多小孩子都是我的爷爷辈。奶奶说别人开玩笑,说是因为爷爷把辈分卖了。
一直想写写我的奶奶,现在却不知从哪里写起。
奶奶生于民国二十一年,五月初五。
不过奶奶说她是夜里生的,好像应该是五月初六。不过她总是在初五过生日。
她总说她是家里的老小,从小就养得娇,别的女孩没读过书,她的小哥硬是让她读了书。
她总说那时候要是听她小哥的话多念几年书就好了,不过那时候不作兴女孩念书,她冬天不愿意起早,就懒得念了。
不过,奶奶还是认识很多字的,她会写自己的名字。
奶奶也很好学,她还让我教她背过三字经,拿着我小学发的书,她在睡前总会背一会。
有不认识的字她就问我,我还总要想想用宿松话该怎么读。
对联上的字,她也能认识很多。
因为奶奶念过书,所以她懂的东西总要多一些。
她总说妈妈不懂,爷爷说过,脑力劳动比体力劳动更累人。所以我们读书也累,需要吃好的。
所以奶奶总会搞好的给我们吃。
想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奶奶做的饭了。
以后也吃不到了。
从小就是吃奶奶做的饭,奶奶做的饭,重油,猪油她是大块大块的放。
自然,我就不瘦。
我这种喝水都能胖的体质,奶奶也有一份功劳。
每次我说减肥,她就说不胖不瘦刚好,瘦得和藤蜡精样有什么好看的。
我摸着她的腿,说,我的腿要是这么瘦就好了。
她说,年轻的丫,这么瘦有什么用,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胖多了。
她年轻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但是,她一定非常漂亮,因为她老了都那么漂亮。
她去哪里就把我带到哪里,带我去河坝上戏。
她去姑姑家也带着我,那时候我还小,走不动,她就驮着我。
还记得在二姑家,晚上我在被窝里这头钻到那头。
她回娘家也带着我,小时候觉得,她娘家好远啊,现在也觉得远。
她上街也带着我,那时候,上街还是坐三轮卡。
她到大伯家住也带着我,她常说,我小时候很得人痛,问她上街住干什么,她听得流眼泪。
她总是那么舍不得。
她说,大伯家旁边的人说,你家那个孙女又大胆又野。
想必她才不理睬她的废话。
我总问她,你最喜欢哪个,她总说,都是她生的,都是一样的喜欢。
我又问,哪个最漂亮,她说,漂亮有什么用,要有肚子。
白白胖胖的在她眼里就是漂亮。
穿的干干净净的就是漂亮。
别人问她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毛丫,她说是一样的喜欢。
妈妈说,毛丫刚出生的时候她喜欢我一点,后来就都一样了。
妈妈说小时候我哭了,她也要把毛丫搞哭。
毛丫真是该打呢。
总觉得小时候,妈妈都在忙田里地里,她打起人来又是那么厉害,所以我对奶奶的感情反而更深。
从毛丫出生,我就一直和奶奶睡了。
我和她睡一头,奶奶很早就配了假牙,晚上睡觉,就要把假牙取出来。
所以她的嘴就瘪了,睡着了之后,她就像鱼一样,嘴里会有吐泡的响声。
冬天,她吃晚饭的时候就把她的“暖婆婆”灌满水,拿到床上去,还要时常去挪动,不然会把被子烫坏的。
她的床上总是盖了许多东西,脚头要盖着袄,不能冻了脚。
我和她中间的缝隙,要用薄衣服塞着,她说钻风进去会冷。
夏天,我们就睡竹床,她睡大的,我睡小的,她给我扇风,让我先睡。
后来,毛丫大了,我就睡床尾了,她和毛丫睡一头。
我夜里写完作业上床,她说我的脚冰丝铁骨冷,连忙把“暖婆婆”给我暖脚。
她早上总是好早就起来。她说人老了,就睡不着。
我总是听见她在床后面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她在梳头,她的发型永远都是一个样子,只有在洗头过后才能看到她披着头发的样子,她说披头散发不像样,头发要梳得整齐,衣服要穿得熨帖。
她的头发长了,总是让我帮她剪短。
她也帮我剪过刘海,她说小孩子要留着刘海,这样好看。
小时候,放学路上如果被那些大孩子欺负了,她就要带着我到人家家里去,非要给我讨个公道。
我被菊推到门口塘里去,她拉着我去骂她。
妈妈打我,她也总是拦着。
她总说,我和毛丫长得这么好,全都是靠她。
嗯,肉长得这么好,是她的功劳。
奶奶真是煮什么都好吃,可惜这个厨艺我没学到,有她在,哪里轮得到我煮饭。
烧火我怕柴刺到手,舀开水还怕被烫到,她煮饭我总是跑得远远的。
她总是一个人在厨房忙前忙后,一会是锅铲掉在地上,一会是铁舀子掉在地上,只听到厨房里叮当响。
大热天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光着膀子,拿着一把扇子边扇风边煮饭。
她说以前没有电扇,大家都是那样去河坝上乘凉。
一有人来了,她就连忙把衣服披上。
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当闻到一股饭熟过头的味道,就知道饭好了。
吃过饭,一天的满足幸福感就有了。
以前,奶奶总喜欢和我比高,看看我长到她哪里了。
近几年,我站在她旁边,她总是感叹一句,耶,你现在比我高了。
我说肯定比你高呀。
她说,奶奶是老了,人缩了,以前可比你高。
是呀,人老了就是小小的一个。
小时候,我总喜欢翻东西,奶奶柜子里的毛线也被我翻了出来。
有阵子有人来收老东西,我总希望从家里翻个古董出来,奶奶说我是得了想钱疯。
她说就算有东西,也早就卖了,以前没得吃没得喝,东西都卖了。
是的,这一大家子人,吃吃喝喝,哪是一件容易的事。
奶奶总喜欢算命,她七十多岁的时候,就常说“七十七,海子爬上壁”。
后来过了七十七,算命佬又说她命里有贵人化解。
再后来,她又说男怕天罗,女怕地网,她进地网运难逃。
她又没事。
后来,她又说“早上吃馍馍,晚上哭婆婆”。
我总想着以后就不要吃馍馍了,可是,到后来,她只喜欢吃那个。
今年端午,她八十九。
六月十九,她八十九。
以后,她也只有八十九了。
奶奶总说,她要是走了,我们不要哭,活了这么多年,满足了。
奶奶这一生,比起其他老人,也算可以了吧。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她生的儿和女也没有不如别人。一代胜过一代,就很好。
她说好那就好吧。
以后,我就没有奶奶了。
漫漫人生,没有奶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吧,总要别离。
奶奶总说,人死如灯灭。
灯虽然灭了,但它曾经照亮过我们,它的光芒还在。
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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