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
一个娇俏的一蹦一跳的小丫头,身后跟着两个俊雅的带着宠溺笑容的男子,走近了十里桃林那两株三界罕见的雪桃树。
小丫头兴致盎然,紧跑了几步,立于雪桃树下,指着雪桃树枝,欢快叫道:“你们快看,今年有这么多雪桃!我们一起吃啊!”
青叶绿枝的雪桃树上,果然坠着密密麻麻的、通体雪白的雪桃。
这些雪桃,又大又圆,远看起来,像极了夜空中的满月,个个落在了葱茏掩映的枝头,又像青丘野池子里的夜明珠,颗颗挂上了枝叶扶疏的琼枝。
白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眸。十余万年了,他从未见过雪桃树能够结出过这么多的果实。
“四哥,你快给我摘啊!还有你,也给我摘啊!快点快点!”小丫头拍击着小手,高兴极了。
“好。”两个男子异口同声地应着,紧走两步,皆要去伸手摘桃。
雪桃还未触到,墨渊和白真同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语气怨责的女声:“白浅!果然是你!我今日始知,你就是当年的凡人素素!”
待他们转身,即看到了远处出现了男男女女的一群人的背影,而那影影绰绰的场景,分明是在狐狸洞。
“我儿夜华是天族最优秀的男儿,他自降生起就被立为储君,他是决无异议的未来天君。从前,天君曾教导夜华,说他是为四海八荒而生,不是为了一个女人,更不能像他二叔一样因为一个女人失去自己的原则。可是,我儿夜华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天命不佑,竟让他遇见了你?!”
听到这儿,墨渊的一双星眸顷刻之间便被寒冰覆盖。他朝着那群人影抬腿便走,迈步之间,还给雪桃树下的小丫头留下一句话:“莫要乱跑。”
白真也撤了摘桃的手势,看了一眼面前两万岁的妹妹,顾不得多说,急忙跟着走了过去。
“白浅上神,本帝君这次前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虽然我明白,你和夜华情深义重,但是……”
墨渊听出了是东华的声音,他听到东华继续说道,“夜华是天族的储君,他死后必然是要葬入无妄海,受香火供奉的。而今,他留在这里无法安葬,这于情于理,真是说不过去啊!”
三生三世桃花漫心——第九十四章 考验
“让我来说!”先前那个充满怨怼的女声又出现了,“白浅,你是凡人素素时,我儿夜华为你巴心巴肝,甚至要放弃太子位。你同昭仁公主的债,你不过是失了一双眼睛罢了,我儿夜华却替你受了雷刑。你失了眼睛便寻死觅活地闹着要去跳诛仙台,我儿夜华也陪你跳了。可这是你飞升上神的一个劫,那我儿夜华呢,他有什么?他自打遇见你,便没有一时快活过。他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又为他付出了什么?什么也没有!而今,他死了,你还要他留在青丘陪你。他是天族太子,岂能随意葬在青丘?你这般心安理得地霸着他的尸首,我就问一句,白浅,你凭什么?!”
随着走近,墨渊渐渐看清了这群人。
他看清了肃容而立的东华和连宋,他看清了隐悲咽痛的央措,他看清了怨怼流泪的乐胥,他看清了痛心默然的白真和气愤瞪眼的迷谷,还有,他更看清了立在中央的那个女子,只一眼,便痛彻了他的全部身心!
那个他一直捧在手心的女子,此刻她美目红肿、泪流满面、憔悴失神、苍白无力,正被众人诘责叱问地说不出话来。
“浅儿!”墨渊大怒不已,势要冲上前去。
“上神!不可!”白真急忙展臂抱住了墨渊,和折颜在翼望山拦墨渊时一样的姿势,“你说过,贸然碰触就会一起消失。这不是真的小五啊!若你也消失了,如何还能救小五?!”
白真的提醒像一缕清凉的真气,推入了墨渊的被怒气冲昏的大脑,让他立即灵台清明了。
墨渊微抿薄唇,强行治怒,以致气血翻涌,颞颥刺痛,却一味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白浅。
“各位的话,我听进去了,对不起,是我不好,今日你们就接走夜华吧。”白浅的声音凄然虚弱,“我与夜华的一纸婚约,也就散了,我的确没有身份留住他。只是,我身为素素时,曾经是夜华的妻子,这礼,那时就应该给两位。今日,就作为最后的道歉吧……”
“浅儿不要!”在墨渊目眦欲裂的注视下,白浅竟然屈身对着央措和乐胥跪了下去。
他挚爱的女子,他战神的女人,在他眼前,被人诘难到双膝下跪!
“放开我!”
“上神,你冷静!这不是真的!”
“我只问你,浅儿是否受过这些难为?”
白真沉默了。
“放开我!”
眼见着墨渊如此暴怒,白真心知要拦不住了,他突然松开了双臂,拿出大舅子的架势,问责道:“你现在怒有什么用?在小五那么脆弱难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
一句话,仿佛一盆兜头淋下的冰水,浇灭了战神的怒火。
是啊,那时他已经醒来,可是,他为什么不在她的身边?!
在若水河畔,他见到了抱着夜华仙体的悲痛欲绝的白浅,还是他劝说她回到狐狸洞,可是,他为什么没有跟去?!
她剜心取血七万年等他醒来,他曾发誓要守护着她再不离开,可是,在她需要照顾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到底为什么他不在,是因为难以忍受的痛心?是因为错失所爱的悲伤?还是因为不想看见的嫉妒?还是……
墨渊啊墨渊,你离开的七万年,你归来后的三年,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是我的错……”墨渊紧攥的双拳透出了他心中满满的痛苦。
忽然之间,“师父……”
墨渊和白真立即转向右侧,看到眼前的景象,二人又怔住了。
炎华洞!
墨渊的心跳忽而有些加速。这儿,是他躺了七万年的地方,是她陪伴了他七万年的地方,是他和她第一次将自己完全交付给彼此的地方!
此刻,他心爱的女子,脸色泛白,青丝高束,一身昆仑虚的弟子常服,正是当年司音的模样。
她,正在深情脉脉地凝视着躺在冰榻上的他!
“师父,请原谅十七擅自做主……将你带回了青丘……十七没用,寻不来……玉魂,师父,你以前……只知道十七是只野狐狸吧,却并不知道我是一只九尾白狐……,这九尾白狐的心头血喂了谁,就可以保谁仙体不腐……以前,我总觉得这九尾白狐,除了……样貌生的好一点之外,也没什么稀罕的……但今天,我特别感谢阿爹阿娘……给我的这条命……”
这段话,司音说的断断续续,语不成句,泣不成声,听的墨渊的心全部碎成了一地的沙尘,简直比那青江天悦滩上的白色砂砾还要细碎。
“十七……”墨渊颤抖着嗓音,低声唤着心爱的小徒儿,可也只唤了名字,嗓子便被涩痛的眼泪哽住了,说不出另外的话了。
墨渊从未听到过他那小徒儿竟有如此悲凉、绝望和无奈的声音。
这,是他的小十七吗?!
墨渊知道,当年他的骤然离去,对她来说,是非常大的打击和伤害。
她有多么伤心,他一直认为他能够想象,能够感同身受。
可是,直至今日,亲眼所见,他才知道,自己错了,真的错了。她的心伤,他根本没有完全体会,这,是无法形容的痛。
曾记得,她有爱逞强的小性子,即便当年困在瑶光仙府的水牢中被折磨了一夜,她也仍旧嘴硬地说“我没事”,不愿示弱人前。
可如今,她哀痛哭泣,全身颤抖,那般脆弱和无助。
曾记得,她有无穷的活力和主意,即便是惹事生非后被罚洒扫抄经,她也仍旧笑闹不停,没有一刻的安宁和自省。
可如今,她低语落泪,茫然等待,那般无望和悲戚。
他见过她因为夜华生祭而悲伤憔悴、浑浑噩噩的模样,他以为,七万年前失去他的她,大抵就是一样的伤心罢。
可是,他从未见过她这一刻的模样。
“师父,你等我一下……”司音抬起左臂,拭了拭一直无法止住的眼泪,站起身来,解开了白色的外衣。
墨渊突然心跳如鼓,他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从来无所畏惧的战神,这一瞬,竟然想要闭目而逃!
三生三世桃花漫心——第九十四章 考验
司音幻化出了一个白玉的小碗和……一柄锋利的匕首,她举起匕首,决然地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滚滚热泪,自战神的眼眶之中,汹涌而出。
这泪,如奔腾的江河水,有淹没一切的力量。
这泪,如冲锋的军马卒,有占领天地的意志。
这泪,如出鞘的轩辕剑,有摧毁万物的气势。
“师父,这心头血,你且先喝着,大不了徒儿随你去了,也是痛快……!”司音唇边沁血,含泪微笑,将白玉小碗中无比珍贵的心头血,一匙一匙地喂进了他的口中。
“十七……”
眼见着他那虚弱的小徒儿已面无血色,双唇陈紫,墨渊无法再看下去了。他摇晃着身形,奋力冲上前去。可是,他发现自己全身脱力,竟然无法挣脱白真的阻拦。
司音所言椎心泣血,字字句句痛心入骨,仿若一枚巨大的石碾,已碾碎了墨渊全部的力量。
“别拦我……”墨渊无力道。
战神的乞求震颤了白真的心,白真早已流泪的双眸再次模糊了视线。
“上神……这是过往的回忆……你……”白真摇头,清泪飞落。
“我不能就这样看着,或许、或许她就是浅儿幻化的……”墨渊痛到混沌的神识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闪念。
“你是说……?”白真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墨渊却被自己那一闪念惊醒了认知,他略一思索,深吸口气,道:“我们自进来后,便只看到这一片白雾,旁的什么也没有,反而关于浅儿的幻象接二连三的出现,真假难辨。我想,这些幻象就是救浅儿的法子,浅儿或许被这法术所困,只能通过幻象与我们相见,所以,这里面,很可能有一个就是真的浅儿。”
“啊?那、那哪一个是真的?”
“不知道,只能试试。若选对了,就能救出浅儿。若选错了,便会同凤九和夜华一样,触到便消失。“
话说到这儿,二人的头顶上空出现了一道明亮的白色光束,在光束的照耀下,幻境中的白雾竟然渐渐变得稀薄了。
“看来我说对了。”墨渊心头一松。
此时二人也听到了三个不同方位的声音。
“四哥,你快来帮我摘桃呀!”雪桃树下,两万岁的小丫头娇声娇气地呼喊。
“四哥,你陪我去凡间走走吧,我这个样子不想让家里人看到。”狐狸洞中,憔悴失神的白浅收拾心绪,勉力微笑。
“四哥,你替我施法封住洞口好吗,我师父在这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炎华洞中,苍白虚弱的司音泪光闪烁着恳求。
这三个声音,竟然都在叫着白真。
“我明白了,现在就是那颗花露给我的机会。“白真顿悟道,”她们喊我,必然是要我来选择。我若选择对了,我们便能和小五一起走出幻境。我若选择错了,上神,小五就靠你了。”
“必要慎重。你觉得哪个是真的浅儿?”
白真前后左右细细地又打量了一遍三个不同时期的妹妹,考虑了片刻,指着雪桃树下的小丫头道:”我想是她。”
“何以见得?”
“小五她最不愿意……”
白真还未解释,一打眼却看到了小白浅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雪桃树去摘桃,只一眨眼功夫,她便歪了身子,从雪桃树上跌落了下来。
“四哥救我!”小丫头哇哇大哭着求救。
"小五!“白真本能地纵身跃起,去接小小的妹妹。
“白真!”墨渊急喊。
他不认同白真的意见,可是还未详述,就发生了这一幕。
果然,墨渊看到,在白真牢牢抱住小白浅之后,他们二人一起消失了。
“唉……”墨渊一声长叹。
这诡异的幻境,突破之法令人难以捉摸。
凤九和夜华,就像是试金石,让他后知后觉地刚刚猜测到了救助白浅的门道。
若白真没有贸然出手,他们便能在缜密分辨后再去尝试,也许,会有更大的把握。
可是,现在,他只有一次机会了。
墨渊肃容摇头,不自觉地心慌起来。
临危不乱,普通将领也能做到,何况战神。可是,这一刻的战神,正在闭目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清江江畔,夕阳渐末。本是美景,众人却无心赏看,或倚树假寐,或盘腿打坐,或二三叹息,或独行踱步。
凝重的气氛在人群中回旋,压迫得每个人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在白真同样沮丧的败兴而归后,形势已空前严峻。
白家众人的脸色如枯木死灰,甚至连折颜的脸上也没有因为白真的平安回来而露出半分喜色。
文曲看了看天色,面无表情地自袖口内取出了一柱香,默默将香点燃。
不多时,众人皆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清逸的茶香之气。
这种等待简直要将人逼疯了,谁也不敢轻易说一句关于幻境的话,哪怕一个字,也不敢吐出口。
半晌,立于文曲右侧的白颀,打破沉默,转头问道:“文曲,你这是什么香?燃起竟有茶香。”
“没有名字。这香是用花顶青掺入而制的,所以有茶香。”文曲一问一答,听起来随意闲逸的很。没人知道,那在他嘴边打转的忧心话,一直被狠咽到了喉咙处,不敢溢出只言片语。
东华若有所思地斜觑了文曲一眼。
白玄在文曲左侧不远处,闻言惊奇道:“花顶青?四大名茶之列啊!如此好茶,你不烹饮,竟然用来制香?可惜,太可惜了。”
“是啊!四大名茶里,秋云雾居首,花顶青次之,东凌翠和我青丘的大玉舟列三四。这花顶青可是比大玉舟还难得啊!”白颀语气中也满是惋惜之意。
文曲默了一默,坦诚道:“我有个朋友,每隔几年便送我两盒花顶青。今年的新茶,在天宫时我送给白浅一盒。因着每盒数量不多,若烹饮喝不了几次,而制成香,则可以焚上许多时日。这另一盒,我便把它制成了香。我想着,白浅爱茶,若有一种香,焚起之时能闻到茶气,她想必是喜欢的。”
“这香,大战前我才制成,还没来得及送给她……”一阵唏嘘,文曲停住了话,背过身去,仰面向天,刻意藏起泛红的眼圈。
见状,白颀走近两步,拍了拍文曲的肩膀,既是安慰文曲,也是说给自己听:“别急,再等等,浅浅一定能走出来。”
“这一炷香,能焚三个时辰。焚寂时,便是幻境灭失之时……”文曲的语气透着隐隐的绝望。
文曲的话引得众人都变了脸色。
凤九更是惊跳起来,哆嗦着手指向那焚着的香,急得话都结巴了:“三、三个时辰,怎、怎么办啊……”
清淡好闻的茶气暗馥,明明灭灭的贵香微火,此刻,仿佛都成了催命符,折磨着一直忧心等待、煎熬难捱的众人。
墨渊闭目了许久,他以为当他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又会见到那茫茫的白雾。可是,没成想,方才看到的狐狸洞中的白浅和炎华洞中的司音,依然在他前方不远处。
望着沉默失神的白浅和苍白落泪的司音,墨渊那一颗被告诫了多遍“冷静”的心,又难以抑制地疼痛、抽搐起来。
“啊!师父快救我!”随着一声带着隐隐娇气的高呼,白色弟子常服的司音惊慌地迎面跑来。
“哎呀!十七快跑!”
“天啊,这、这怎么回事啊?!”
“这下坏了,让师父看见咱们死定了!快,快,拦住啊!”
“九师兄身手最快,追啊!”
“长衫,你别愣着啊,帮忙!”
“成毅!左边!南青!右边!”
……
墨渊看到,他那脸蛋涨红、慌乱急跑的十七徒儿司音,身后正追着一只鸣叫着的、扑腾着翅膀的仙鹤!而仙鹤的身后,则追着他的另外十六个弟子!
昆仑虚的仙鹤是四海八荒之内最有灵性的神鸟,优雅美丽,珍稀罕见。
墨渊一眼认出,这只巨大的仙鹤是当年母神亲手驯养过的,是仙鹤群中的头领。
这小丫头,竟然惹怒了仙鹤头领?!
“真有本事呵……”墨渊感慨地摇头。
眼瞧着司音越跑越近,墨渊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双臂。
司音身后的仙鹤对她穷追不舍,仙鹤的速度极快,长长的尖锐的鹤喙就要啄到司音的后背了。
墨渊一时忘了这是幻象,他下意识地就要纵身去抱他心爱的小徒儿。却在他举力之时,身前闪出了一个身影,那身影一个潇洒的旋身,便紧紧地搂抱住了司音,避开了仙鹤的追击。
“师父!”司音躲在那身影怀中,微微呜咽,有些吓到了。
墨渊定睛一看,那身影,原来就是九万年前的他自己。
是幻象!是回忆!
墨渊方如梦醒,立即后怕地收回了手,自责一番后,勾起嘴角,笑看起了当年之事。
那时,司音刚拜师不足三个月。在循规蹈矩的课业学习和好奇尚异的游荡玩耍后,她等到了第一次喂养仙鹤的轮值。
不成想,跃跃欲试的小徒儿,竟然将仙鹤喂成了这般鸡飞狗跳的模样。
墨渊师尊威严,高高在上,从来不曾与任何一个徒弟有过亲近的身体接触。
第一次,有弟子这样明目张胆、惊慌冒失地直接撞进他的怀中。
这,是他与她的第一次身体接触。
这,是他与她的第一个拥抱。
当年的墨渊,在微妙的尴尬过后,下意识地搂紧了司音,抬手施法,幻出了一粒小小的金色圆形种子,以口哨轻唤着,喂给了仙鹤。
仙鹤吃下后,满意地扑棱了几下翅膀,引颈长鸣了三生,旋即展翅,飞回了后山的鹤巢。
一众弟子这时方才气喘吁吁地跑至了墨渊和司音面前。
“回、回去了?”长衫瞪大眼睛惊讶道。
叠风气喘着,上前一步,跪下禀道:“师父,十七今日轮值照顾仙鹤,初次投喂不得其法,以致险些酿祸。都是弟子照看不周,请师父责罚。”
“先起来吧。”吩咐了叠风,墨渊低头看着仍躲在他怀中惊魂的小徒儿,感受着她紧紧环着他腰的小手,不觉微笑道,“十七,告诉为师,你是如何喂仙鹤的?”
“师、师父……”司音磕磕绊绊,认真想了想,一脸疑惑地回到,“弟子没做什么啊,就、就按照二师兄教的法子去喂啊,将、将食料均匀散至三处仙鹤食盘……”
“今日投喂的是什么?”
“柏芽松种子拌着银丁鱼呀,二师兄说这是仙鹤最爱吃的食料啊……”
墨渊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柔声问道:“可是散好食料便去盛水了么?”
“是啊,”司音歪着小脑袋略一回想,仿佛想起来什么,“哦,对了,我散食料时最后面的食盘仿佛散多了。我想着要让仙鹤吃的公平,免得它们抢食打架,便回身拿食盘想要倒出来一些,谁成想,忽然冲出来那只大仙鹤凶凶地追我……”
“哈哈……”墨渊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众弟子也都笑的前仰后合。
“师父,师兄们去喂都无事,看来仙鹤唯独不喜欢我……”司音说的可怜巴巴,委屈极了。
墨渊轻轻拍着怀里小徒儿的肩膀,道破了司音的烦恼:“十七,最后面的食盘是仙鹤头领用的,你拿它食盘,它以为你在和它抢食,它最是护食,自然就气愤地追击你了。”
顿了顿,墨渊忍俊不禁,又道:“这大仙鹤不仅护食,还挺记仇,为师看,你和它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啊……”司音的水瞳瞪大,愣了愣,忽然道,“师父,你方才喂仙鹤的是什么?灵的很呐!十七也想要!万一、万一哪天再轮值喂仙鹤,它再、再追我,我好自救……”
墨渊的话中不自知地出现了宠溺之意:“这是柏芽松的松果。只有苍梧之巅上的柏芽松才有。改日,为师带你去采。”
“好啊!师父你最好了!”
众弟子听着师父和师弟的对话,愣愣地回不了神。他们只觉得,今日的师父,似乎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长衫……”墨渊开口点了二徒弟。
“师父,今日是弟子没有给十七讲清楚怎样喂养仙鹤,弟子有错,请师父责罚。”长衫一激灵,跪下请罪,将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师父,”司音一听,立即从墨渊臂弯中滑出身子,跪下揖手道,“不是二师兄的错,是十七自己做的不好,求师父不要责罚二师兄。要罚,就罚十七吧。”
墨渊笑的欣慰,吩咐道:“以后,不要安排十七喂养仙鹤了。你们十六个师兄弟轮值吧。”
众弟子神色一凛,齐齐跪下:“谨遵师命。”
看到这儿,观看幻象的墨渊笑了。当年,在那么早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开始宠着白浅了么……
动心?不知道。
偏心,一定的。
墨渊暖笑之时,又忽听得自己的背后,刀剑之声骤起。他迅速转身拔剑,这种本能的警觉是战神身上与生俱来的。
转身之后,墨渊惊愕地看到,一身青碧色衣衫的白浅,手持玉清昆仑扇,正在大紫明宫中与翼界兵士激战。
她只身一人,被翼兵团团包围。翼兵的刀刀剑剑,都是要命的杀招,全部招呼到她身上致命的地方。
风云雷动,长空电闪,玉清昆仑扇被白浅舞动的神力无穷。
一波又一波的翼兵冲杀上来,白浅以寡敌众,扇气回旋,剑花连映。
大紫明宫内,刀光剑影,流血飘尸,激战不休。
一道剑光闪过,白浅的左臂上便出现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浅儿!”墨渊疾跑两步,却又回神,停驻下来。
白浅以傲然迫人的气势迈进了大紫明宫的主殿。
殿内,仍旧是杀机重重。
几句剑拔弩张的对话过后,玄女发现了白浅的眼疾弱点,施法点燃了明亮的宫灯。
墨渊看到了眼覆白绫的白浅,被翼兵一剑斩断了遮光护眼的白绫,顿时眯起双眸,忍受着眼疾的不适,继续浴血杀敌。
是的,浴血,因为他心爱的女子,已被无情的刀剑所伤,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墨渊星眸微阖,紧咬牙关,握紧了轩辕剑,忍受着至深的心痛。
“翼后玄女趁小五不在,掳走了你的仙体,要给她生下的病儿治病。小五回来得到消息,孤身一人杀去了大紫明宫,救回了你的仙体。”
原来,折颜三言两语给他讲述的这段过往,竟是如此的满目悲壮!
她从未提到过,他也从未想到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他心爱的女子,他的浅儿,为了他,当年竟至如此!
“浅儿!”墨渊再也无法坐视,挥起了轩辕剑,金色的剑气斩向了一名正举刀向白浅砍去的翼兵。
他没想到,那道剑气竟然真的击中了那名翼兵!他竟然真的为白浅挡下了那伤命的一刀!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惊喜,便只能闪身自保。因为在那名翼兵倒下的同时,金色的轩辕剑气竟然回旋而至,带着致命的攻击力,反扑过来!
尽管墨渊全力闪避,却仍抵挡不住凌厉的剑气直击他的胸口。
轩辕剑之力,岂是寻常?!
生死一瞬间,墨渊蓦然闭目,他并无畏惧,却真心后悔了。
是啊,他怎么忘记了?!
早在他先前在幻境中艰难地使用推演之术的时候,他便知道了,这儿并不是可以随意施用法力的地方,因为会有法力反噬!
事到如今,他不怕被法力反噬,他只怕他的浅儿命丧于此!
他的浅儿,他的小妻子,还在等着他救她啊!他方才怎么能那么贸然出手呢?!
而今,轩辕夺命,一切都结束了,他连最后一次机会也这样失去了……
两行清泪,顺着战神清俊的脸颊,流淌下来。
心有不甘,君应有语,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墨渊缓缓睁开星眸,他要看着轩辕剑气刺穿胸膛的最后一击。
直面死亡,这,是战神的气魄。
忽地,一道暗紫色的光芒自墨渊腰间耀目而出,正面迎上了那凌厉的金色剑气。
一声地动山摇的冲撞之后,墨渊被巨大的威力迫着后退了多步。
待他稳住身形,他发现,轩辕剑气被消散了!是什么?!有这等神力?!
墨渊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是了,玉带钩上的血灵珠!白浅送他的护身符!
“墨渊,这玄黄玉上嵌的珠子是血灵珠,是我九尾狐一族难得出现的宝物。你戴着,可为你抵抗九次危急的重击。”
墨渊抬手轻抚着玉带钩,心中震颤不已。
“我师傅的仙体无上尊贵,只怕你的儿子消受不起。”闻声,墨渊痛心地望向眼前伤痕累累的白浅。
他心爱的女子,眼神狠绝,神色冷酷,话中的寒意可以冰封千里:“玄女,今日,你有本事就让我陪着我师父一起死在这儿,否则,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言罢,白浅用尽全力祭出了玉清昆仑扇,终于斩杀了玄女和所有的翼兵。
大紫明宫内,一片死寂。
白浅抹去脸上的血迹,踉跄着脚步,扑倒在墨渊的仙体旁,放声痛哭:“师傅,十七来晚了,让你受苦了,师父,十七对不起你……师父,我们这就回去,我们回青丘好么……师父,我们走……”
方才,面对杀机重重的包围和埋伏,她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也没有露过一丝胆怯。
现在,她却哭的像泪人一样。
白浅哭着,伸手去抱墨渊,想要将他扶起,可是重伤力竭,她根本无力扶起他。
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哭诉出了心底久久的疑问:“师父,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墨渊的心仿佛浸泡在了她无边的眼泪之中,酸楚齁疼。
他不禁伸出手,他多么想抚摸着她的脸颊,告诉她:“浅儿,我在,我就在这儿!你不要伤心,不要难过,我回来了!”
可是,他只能看着她哭……
好冷啊……
境心中的白浅从彻骨的寒意中清醒了过来。这是哪?怎么四处一片白茫茫?下雪了?
白浅努力地回想着,先前自己是在小溪边给墨渊写着血书,身上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不知何时睡着了。
这儿怎么一转眼就下雪了?
白浅摇晃着站起身,转着圈,四处寻看。
这雪,下的又深又厚,像极了他们昆仑虚上冬日的雪。
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
苍梧山脉的雪花,迎风飞舞,美丽轻灵。雪落之时,见之欣喜,雪化之时,闻之惋惜。
白浅忍受着刺骨的严寒,在茫茫的大雪中,漫无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她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她也不知道这样能走到哪里去,她只知道,再继续原地待下去,一定会被冻死了。
即便没有了生机,她也不要变成一只冻僵的狐狸。原地坐以待毙,那不是她的风格。
走着走着,前方渐渐有了流水声。再继续向前走,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方冰瀑。
白浅想起了学艺的时候。昆仑虚的后山,有一处小小的瀑布。每逢大雪,那儿就会变成一方小小的冰瀑。
纯白色的冰凌雪珠,日光下,玲珑剔透,粉妆玉砌,那般美丽、虚幻,简直是不真实的存在。
那时,白浅经常和几个师兄去看冰瀑、打雪闹,开心极了。
有一次,白浅飞身到冰瀑近侧,取了最洁净的一块冰,做成一朵小小的冰桃花。她还用仙法小心呵护着不让冰桃花融化,和师兄们一起欢天喜地带回去给师父看。
现在,再想起当年自己小心翼翼的捧着冰桃花回去的样子,再想起墨渊看到冰桃花时脸上浮现出的赞许的微笑,白浅心里仍旧觉得无比的温暖。
思及此,白浅缓缓蹲下身子,挑了一块干净的冰,仿着当年的样子,做成了一朵小小的冰桃花。
她将冰桃花捧在手心中,望着它,默默出神。这儿,并不需要用仙法护着冰桃花,因为有足够的严寒。
白浅面色苍白,掌心冻红,低声自语:“渊,你当年曾夸我冰桃花做的极好看,而今的这一朵,只怕没有机会再捧给你看了……”
“冰桃花,冰桃花,冰桃花……”白浅轻轻地念着这三个字。
这像是一句咒语,开启了暗室之门。
白浅脚下的冰雪突然松动断裂了:“啊!……”
一声惊呼,白浅掉入了冰窟。
三生三世桃花漫心——第九十四章 考验
透骨的冰寒,穿透了白银色的战甲,如针如刀加注在白浅的每一寸肌肤上,这寒意带来的痛苦比之若贡山的化身池水更甚。
这冰窟的酷寒之气,像极了诛仙台的千丈戾气。
只是,那时,她跳下去弄得遍体鳞伤。而今,虽不见血色,她却更加难捱。
这是一种没有伤口的凌迟。
身体渐渐僵硬,连眼泪,也似乎都冻住了。
是……要死了么?
在最后一丝清明中,白浅轻轻念出一句话:“永别了,墨渊,我爱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