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

作者: 迢迢不断 | 来源:发表于2020-02-29 23:26 被阅读0次

    一、

    六郎清楚地记得惊蛰那天,不仅打了雷,还淅淅沥沥地落了半晌的雨。那天房前屋后都积了水,远处的麦田也给洗得青绿油亮。

    六郎还记得自己的母亲坐在檐下,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笑眯眯地说着“雷打惊蛰谷麦贱”。这话的意思惊蛰天若打雷,小麦会大丰收,价格也就会便宜。六郎知道那是母亲、也是自己对未来收成的期待。

    然而到了芒种,整个州府就再没有落过一滴雨。看到快灌浆的麦子最后枯萎焦黄,就象烧着的火焰一样。现在已经是处暑,村后的大河没有支撑过夏天早已见底,村头有上百年的黄桷树也掉完叶子。

    幸好村子离县城要翻两座山,还有一个山塘还存了些水,可以暂时够村民饮用。但从山外回来的村民说,好多地方缺水断粮,民众已经外出逃荒。看着水塘里水只出不入,又担心着流民窜来抢食,人心就象被风吹散的落叶一样轻飘无助。

    二、

    村里安排了青壮男子在村口看守,那天是六郎。一开始和往常一样,只有闲散的云和乱串的风。过了晌午,远远地走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黄不黄,白不白,差不多和干焦的泥地快混成一个色。本来是躺在土墙上的六郎,马上坐了起来。

    高个子应该看到了坐在墙边的六郎,他加快步伐。六郎看清楚他的脸 ,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约23、4的年轻人,他向六郎躬身长揖,自称姓蔡名仪,后面的是他的胞妹。六郎回礼,问他们从哪儿来,要到哪去?

    蔡仪说,本打算和胞妹去投靠亲戚,不料亲戚已经外出逃荒,两人无处可去,在外十多天了,一路也没有见到齐整的人户,早就又累又乏,想不到今天有幸看到你们这里还有人家了。

    六郎见其蔡仪身材长硕,面相斯文,尾随身后的妹妹背着个包袱,身量娇小,低眉顺眼,不苟言辞,虽然两人满身灰尘,神态疲倦,但都是和善的模样,就说主动招呼他们到自家休憩。

    三、

    六郎姓黄,是独子,两年前父亲因病去世,和母亲一起生活。他把这对兄妹带回屋子,安顿在侧屋。蔡仪说已经有好几天没有饮食,自己包袱里有些米,想烦劳黄母给做点饮食。六郎就央自己的母亲下厨做饭。

    正在准备菜饭时,妹妹来到厨房,说要给帮忙。黄母见她蓬头垢面,连忙舀了盆水让她梳洗干净,又问她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妹妹怯怯地回答说叫珠儿,今年刚满17。

    吃饭时,蔡氏兄妹想必是饿得厉害,虽然只是简单的素菜和稀粥,但他们都吃得干干净净。饭毕,蔡仪连连告谢,称因途中劳累,想早一些歇息。珠儿还是留下来,帮着黄母收拾厨房。

    待一切妥当后,黄母把六郎拉到一边说,我看蔡家姑娘长得秀气,手脚还利落,也懂礼节。如果没有婚配,给你作媳妇倒还好。六郎忙说他们只是路过,不知底细。现在天灾,我家虽不是诗书人家,道理还是要懂的。不要落得一个乘人之危的口实。

    黄母笑六郎迂腐,也就不再提。晚上六郎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以为是打雷,忙起来推窗看看,却见院里一片寂静,天空漆黑,闪着几颗星子,没有一点要下雨的意思。六郎心想,难不成自己做梦听错了,只好又再睡下。

    四、

    早上起来后,珠儿已经起来帮母亲在厨房作饭,六郎待要问其兄是否休息好,却听见外面一阵人声嘈杂,连忙开门看发生了什么。只见一本家兄弟挑着满当当的两桶水,站在路中叫道:不得了,不得了啦,塘里的水竟然满了。

    大家闻讯连忙一窝蜂地拥到塘边,果然昨天还只有一小半水的塘里都已经满了,一只久未见水的柴鸭,正欢快地在塘里扑腾。村民都觉得奇怪,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一个老媪说到,我昨晚听到有响声,还以为人老耳背,这难不成是老天爷开了眼,给我们水救命的?话音未落,好几个人也纷纷说自己昨晚也听到了声响。

    大家都想不出原因,不过这满塘的水管个半月应该没有问题了。六郎心里暗想,昨晚自己听到响声该是真的了,只是天干了这么久,四周都断了水源。这水是从哪里来的呢?村民们倒也不再多管,都兴高彩烈去担水回家。

    回到家中,见蔡仪的房间还是关着的,问及珠儿是不是有什么不妥,要不要叫郎中。珠儿说大哥赶路又要照顾她,可能只是劳累,就让他在房里好好睡睡就成,没有事的。

    五、

    果然到了晚上,蔡仪到六郎房中回谢,六郎见其面色已比昨天好了许多。蔡仪环顾一周,看到房中还有书卷,就问六郎可是要去考取功名的打算?六郎笑笑着说,因父亲去世后,只有母亲和自己两人,要劳作持家,就只好把考取功名这些事放在一边了。

    蔡仪听后双手一揖说道,如果黄公子不嫌弃,自己和舍妹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六郎忙问到有什么办法?蔡仪说:我妹妹年方17,尚未婚配,粗通文字,如若不嫌,可作你妻室。我在家会耕作,也读过几年书,只要你肯愿意,我倒可以帮你劳作,陪你读读书经。

    六郎听到大惊,忙道:这怎么可以?我不能乘人之危。你让舍妹嫁与我已是不妥,怎么还能让你帮我劳作?蔡仪正色解释道,因老家无人,自己和胞妹也无处可去,大灾之年,知道黄公子是知书达之人,若肯收留我兄妹,就是给我们活路,感激不尽呢。

    六郎还想推辞,蔡仪说到,刚才他已于其母亲说好,老人家都答应了。黄母也走了过来,满面堆笑说:我问过珠儿,她也愿意。蔡仪抚掌笑道,难不成黄公子不喜欢我家珠儿?六郎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回答。黄母笑道:这事儿就我做主了。蔡公子接着说:择日不如撞日,后日就是吉日,即可成亲。且因干旱未解,也不宜大肆操办。

    六、

    珠儿嫁与六郎后,还是言语不多。她每日晨昏定省,洒扫庭院,帮黄母忙前忙后。蔡仪则因天干无田可作,就和六郎一起阅读诗书,谈经论道。六郎与蔡家姑娘结婚的事,虽然村民们开始也私下谈论,但见蔡氏兄妹为人低调有礼,见黄家母子都善待有嘉,大家也没有再说,还有人有些羡慕了。

    村人每天都要去山塘挑2-3次水,但只要塘水减少到一半时,第二天就会奇怪地给满上。有人称一定是山塘下面通了东海,因为每次水涨回来的前个晚上,总会有轰隆隆的声响,一定是龙王在给大家引水。且不管这说法是真是假,大家还是在塘边摆上些供品祭拜。

    过了秋分,天气已经凉了起来。这天下午蔡仪称自己有些疲乏,就在侧屋里休歇。黄母让六郎自己出门去担水。但过了半个时辰六郎才挑水回家,一进门就说到,唉,塘里的水不多了,大家都在议论龙王为什么不给满水了。

    珠儿接过水,看到桶里发黄的水,轻轻唷了一声。黄母也出来,叹了声:前两天就听五嫂子说快没水了,这可咋办。

    七、

    那天晚上,六郎又听到熟悉的轰隆隆的声音。他起了身,珠儿已经站在窗前,夜风凄冷,她衣着单薄。六郎将件棉褛披在她肩上时,感觉她身上冰凉:“珠儿,你别着凉了。” , “没事,相公,我想听听龙王给水塘加水的声音。”,“老天有眼,厚待我们黄村。你看水要没了,就来给我们加了”。

    窗外漆黑一片,轰隆隆的声音停止了,只有几声狗叫,死一般的寂静。突然远远地,象是人声在呼叫。六郎感觉到珠儿的身体在轻轻发抖,她声音焦急:相公,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六郎听到了,那是非常真切的嘈杂声。他披上衣,珠儿给他点上了灯笼,出门时他看见蔡仪的房间还紧紧关着,没有动静。六郎想起他今天身体不舒服。邻居家都亮起了灯,几个汉子和六郎一样出了门,往声音方向急急走去。

    声音就是从山塘传来。六郎赶到时,小小的水塘边已经围满了村民,火把灯笼照得如同白昼。快到塘边,六郎一脚踉跄,差点摔倒,他用灯笼一照,地面因为塘水溢出变得泥泞。待他挤了进去一看,山塘已干,一条白花花的大蛇盘在塘底。

    八、

    六郎看到黄老七瘫坐地上抽泣,他父亲蹲在地上,黑着脸没说话。就问身边的九叔公怎么回事。九叔公骂到,黄老七下午和他父亲吵了架,他一气跑了出来,就没有吃晚饭。刚才饿的慌,想到这里有供龙王的东西,就说跑过来吃。谁知道惊到了正在给我们满水的龙王,他又慌又吓,用石头把龙王砸死了。

    旁边有人接了句,那不是条蛇吗?九叔公转头又骂了一句:你见过这么长这么大的蛇吗?那人吐了吐舌头,忙问到:那以后我们这水塘就没有水了?九叔公叹道,谁知道呢?听到这里,有的人就开始哭了:没有了水咋办?没有了水咋办啊?

    六郎内心也很烦乱,他抽身往家走去。母亲屋里亮起灯,蔡仪的屋子还是关着门。六郎想还是先给珠儿说说吧,走进自己屋,珠儿点了支蜡烛,坐在床边,看到六郎一下就跪了下来。

           “珠儿,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快起来说。”六郎忙去搀扶她,珠儿却没有起来,满脸是泪:

           “相公,请问你刚才去塘里看到什么了?”

           “珠儿,你起来说话啊,我也正要给你说说呢。”六郎急道,不料珠儿跪在地上,没有理会,继续说:

           “相公,你是看到一条大蛇吧?”

           “是啊,珠儿,你怎么知道的?你听见别人说了?”

           “相公,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说什么,你且好好坐着,听我给你详尽说来。

            “那死去大蛇,就是我哥哥蔡仪。"

            "啊??怎么可能?”六郎一下站了起来,“啊,你们是蛇精?”

            “相公,你别害怕,我们不伤人的。你容我把事情说完。

             “我哥哥是在500里外的山里青蛇,我是那边湖里河蚌,我们一起修炼。我哥哥已经炼了快500年了,马上就要得道,却没有想今年大旱,我哥哥惊蛰出来时,找不到修炼道场。我们一路寻找,发现你们村里还有一口山塘有水。”

             “所以,那天我见到你们时,你们其时只是想借水塘是吧?”

             “相公莫怪,我和哥哥自幼相识,一直同修仙道,但我道行浅,离水若太久,就会皮肤干裂,恢复成蚌壳样。”说到这里,珠儿抬起身,伸出手腕。借着烛光,六郎清楚地看着手腕上一条条的壳纹。六郎又吓得坐到椅子上。

             “我哥哥为了照顾我,就只得去水塘里蜕皮,吸足水再给我裹上。所以,你们听到轰隆隆的声响,就是他在蜕皮后在引水给蛇皮滋润。

            “本来他今晚吸足了水,可以管我到明年开春,他冬天不会再蜕皮的。没想到......"。说到这里,珠儿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珠儿,那已经这样,你怎么办呢?”

            “相公,其时我们认识你之前,就在附近留心察看了好久的,知道你是一个知书懂礼的人,我们兄妹真心诚意谢谢你收留我们。但我和哥哥相识这么久,蒙他照顾,他今天走了,我是必定要跟他一起走的”。

           “珠儿,你这是在说什么话?” 六郎也放声大哭。

            “相公,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珠儿么?我时候已不多,呆会儿你见我去了,就从我壳里掏出颗蚌珠,那颗珠子是我修行的善果,你把它放到塘里也好,缸里也好,可保有水。这也是我们兄妹一片谢意。”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珠儿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pipmhh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