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了,亲爱的姥爷,我来看你。
十个月前的清晨,你走了,带着我生命最初的那份最柔软纯粹的温暖。
那个清晨,普普通通。像我们曾一起度过的无数个清晨。
那样的清晨里,你踩着晨露下田劳作归来,轻声唤醒赖床的我,满是老茧的手却能灵巧的帮我梳拢两个漂亮的小辫子。村庄笼罩在薄薄的炊烟里,晨曦浅淡,空气里有果木花儿的甜香。
那个清晨,晴天霹雳。那恰好是姥姥去世一周年的日子。
那个清晨里,是否有日出,或者薄雾,是否有鸟语,或者花香,我都已经无从回忆。只有一路不停歇的跑去看你时不规律的心跳,还有刺鼻的农药味道弥漫着,浓厚沉重,经久不散。
在那个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你忍受着毒药蚀心之痛,每每想起,喉头滚烫,不能言语。
那天,我坐在我们硕果累累的樱桃树下。你睡在山的南坡,我坐在山的北坡。我们离得很近,却是阴阳两隔。
那天,从南山小路走过,忽然想起去年春天,我们播种完花生,你就坐在路边那块石头上,倒灌进鞋子里的泥土。石头还在,却没有你,瞬间泪如雨下。
杏花开了。
给你拍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去年的这个季节,你站在小桥上,烂漫的杏花下,你八十岁了,可是面色慈祥,身板很硬朗,我心想你会长命百岁。死亡只是生命的一个过程,如同瓜熟蒂落,我耿耿于怀的并非死亡本身,只是从来没有想过分离会这样猝不及防。
你走之后,从未入梦。有时我会恍惚觉得你还在。我们一起下田,一起挖野菜,一起摘槐花,每一处田头,每一件事,都有我们的回忆。但当每次回家,放下包的第一件事却再也不是跑去看你,终于还是明了,你已经不在了。
最初的记忆,是村西老屋院里那方狭小的星空。那是所有美好与想象的源头。你说那轮银色的玉盘上,有偷吃灵药的仙子,有周而复始生长的桂花树。星河璀璨,我睡在你温暖的怀抱里,睡在温柔的风里,睡在你那些关于善良与忠义的故事里,睡在你那些关于美好与爱的歌谣里。
你和姥姥都是古道热肠的人,像中国最典型的老农民一样,善良宽容,勤劳朴素,慷慨仗义,惜贫怜弱,逆来顺受,悲天悯人。你们靠自己的力气生存,却满心感恩着老天爷的照应。你们没有原则的溺爱着儿孙,却身体力行的为我们树立着做人的榜样。
我不信正,也不信邪,只相信生命最初你用那些最纯朴的故事和童谣播撒在我心间的光明火种。我不怕鬼,也不求神,可是因为你,我宁愿相信这世间真的有天堂,你和姥姥住在那些棉花糖一样的云彩上,云在大地投下清凉的影子,一如你曾给的庇护。几十年后,我们重逢,你一定会有新的故事讲给我听。
你走之后,几次想提笔写写你,从开始的《七日祭》拖到《百日祭》,终于没有成文。每每提笔,总有一句话涌上心头“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青山年年埋荒骨,黄泉岁岁有归人。生命也许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一辈一辈,你们走了,可是血脉流淌在儿孙的骨血里,精神延续在儿孙的品性里。
在这个热衷于自嘲的浮躁的年代,我从不奢望自己成为一个多么高尚的人,但我知道,只要遵从自己的内心,那至少可以活成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而那个内心的声音,是来自你。所以,你一直在,从来不曾离去,也永远不会离去。
您,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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