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路怎么走?往哪走?走多久?
当天上的星辰陨落,当地上的青草泛黄,当南国的冬天变得寒冷,当我们的爱人逝去不再......
我们究竟要走向何方?我们总是忍不住边走边问,疑惑着、混沌着、平凡着。
路上有很多别人踩过的足迹,那是先人们冒着风雪步履坚定一步步踩出来的,在苍茫的中国大地上踩出来的——大路之歌。
昨日,国医大路上又有一段脚印永远停住了,这段路走得很长,长到整整跨过了一个世纪;而这段路又是那么短暂,在国医的几千年历史上紧紧是片片一隅。
今日,我们再一次经历“失去”。
失去,是心酸的。我们竭尽医学的全力也终究无能为力,即便我们面对的是一位行医御药七八十载的中医大师。
失去,是心痛的,我们再也看不到先生“望闻问切”治病救人的样子,我们也再听不到先生言传身教“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的谆谆教诲,我们又失去了一位长者、师者、贤者。
2019年1月10日6时6分,一代国医大师邓铁涛走了,享年104岁。
2018年带给我们太多的悲伤,有很多人离开了我们。他们有的带走了一个时代,有的带走了一场梦想,有的带走了一世的芳华:
金庸逝去,我们失去了一整个“武侠江湖”;单田芳逝去,我们失去了所有电音里的“且听下回分解”;李敖逝去,我们失去华文世界里最独特的“一身傲骨”;刘杰逝去,我们失去了真正的“核燃料国之重器”
......
刚刚步入2019,我们又失去了一代名医邓铁涛,我们失去了中医药界最宝贵的财富。
我们失去,所以我们学会珍惜;我们缅怀,所以我们在探索的道路上永不止步。
邓铁涛,曾用名邓锡才,1916年农历10月11日出生于广东开平,中国共产党党员,广州中医药大学终身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博士后合作教授,全国名老中医。曾任广州中医学院教务处副处长、副院长,广州中医药大学邓铁涛研究所所长,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第一届药品评审委员会委员,中华中医药学会终身理事、广东省中医药学会终身理事、广东省中西医结合学会终身理事,广东省第四、五届政协委员。 2009年,93岁的邓铁涛教授被人力资源部和社会保障部、卫生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等国家三部委联合评定为首届“国医大师”。
为中医而生
1916年10月,广东省开平县,中医名门邓家喜添一个呱呱坠地的男婴,这个世界留给这男婴的第一口空气里,是带着中药草香的。
中医世家,名门之后,成长路上的邓铁涛看着祖父和父亲学医制药、治病救人,年幼的他亲眼目睹着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无处求医、无钱求医。祖父和父亲心胸仁厚广济乡里,这在年幼的邓铁涛心里种下了深深的“医者仁心”的烙印。
1919年,邓铁涛跟随父亲邓梦觉坐上了从开平开往广州的轮船,偌大的广州城跟陪伴邓铁涛成长的小县城开平很不一样。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躲在父亲身后的只有三岁的邓铁涛哭了,他一边拉着父亲的手一边往轮船的方向看,哭着喊着想要回家。
人的品格的塑造也终究来源于“家教”“学教”和“社教”, 1932年,父亲邓梦觉考入当时的广东中医药专门学校(广州中医药大学前身)深造,从此将振兴中医当成毕生的追求。从小跟在父亲身后,亲眼看着那些被病痛折磨地死去活来的人们喝过父亲开的中药后,过了几天又生龙活虎地来家里跟父亲道谢。
年幼时亲见父亲用王孟英的“蚕矢汤”,一剂药便治好了干霍乱患者,甚是震撼,又见父亲使用仲景治产后腹痛的“枳实芍药散”,治愈一例需注射吗啡才能止痛几个小时,药力过后又复剧痛的产妇。
民国时期的广州中医的神奇魅力邓铁涛从小耳闻目睹,从不怀疑,年轻的邓铁涛见识到中医的博大精深,对中医学“情根深种”。谁又能想到,这个当年在广州码头上哭着喊着要回家的小孩,在中医学的道路上这一求索就是一个世纪,靠着自己的勤奋与聪慧成为了中国医学界的泰斗。
唐代苏拯有诗云:“古人医在心,心正药自真。今人医在手,手滥药不神。 我愿天地炉,多衔扁鹊身。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 自然六合内,少闻贫病人。”
1932年9月,16岁的邓铁涛考入广东中医药学校,开始系统学习中医理论,遵照父亲的嘱托“早临证、跟名师”先后师盛陈月樵、郭耀卿、谢赓平等名师,吸取各家之长,从而开启了80年的从医生涯。
民国时期广东中医药学校1938年,日本侵略军狂炸广州,邓铁涛举家避难于香港,与同学四人在文威东街南北药材行会址,合办南国新中医学院(夜校),并于九龙芝兰堂药店坐堂应诊。
因为时代而命途多舛是那一整代人的共性,救亡运动和科学进步充斥了所有年轻知识分子的心,善于思考的邓铁涛意识到“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重要作用,于是将其运用到对医术的思考中去。香港被日军侵占后,邓铁涛返回广州,辗转于穗港及武汉之间行医谋生。
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当月中国人民解放军进驻广州,解放的欢呼声让邓铁涛兴奋不已,第二年邓铁涛便回到家乡广东,到广东中医专科学校工作。
从1937年邓铁涛正式执业从医到现在的八十载光阴里,治过多少人,救过多少人,邓铁涛自己也数不过来了,2003年已经是耄耋之年的邓铁涛依旧对弟子说着这样的诗句——白头不改扶伤志, 衣钵定循思邈心。
从民国到革命中国,从新中国到当世中国,从呱呱坠地那天嗅到第一缕带着草药香味的人间空气起,“天降重任为家国, 使命光荣万民尊”就像命中注定一样成为了邓铁涛的人生印记。
中医要有自己的家
在中国的文化里,“家”是一个温暖的词汇,“家”就像是一个港湾,它能包容所有的风雨,它能安慰所有受伤的心灵,出门在外的孩子,不管走得再远终究最想的还是家。
战争时期邓铁涛跟那时候所有的孩子一样在炮火中颠沛流离,“家”在何方?只知“家”在想归不能归的广东,家里有父亲捣药的铁臼和晒药的竹编,家里有甘甜的井水和满院的草药香。
可是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中医——邓铁涛坚守了将近三十年的信仰却还没有一个自己的“家”。
1950年8月,在新中国第一次卫生工作会议上,医生们在讨论“中医存废问题”,有西医提出“废医存药”,废除中医理论中的阴阳、五行、藏象和四诊八纲,认为中医是封建医,应随封建社会的消灭而消灭。
消灭?为什么要消灭?存在于中国文化几千年历史命脉里的文化精华要被自己人消灭?
面对一边倒批评中医的舆论,还是三十出头的青年医生邓铁涛发文,为中医获得发声的机会。几番争论,医学界终于形成共识——“西医中国化,中医科学化”。“中西医结合”被确定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医学发展的方向,邓铁涛给中医的这个“家”打下坚实的地基。
上世纪80年代,中医发展再次面临困境,出现后继无人的局面,邓铁涛写信请求重视中医传承,获得重视。1986年12月,“国家中医管理局”正式成立,邓铁涛终于给中医这个“家”盖上了最后一片瓦,中医开始有了自己的“家”。
不做唯利是图的“江湖郎中”
古龙先生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有流血牺牲就有“江湖郎中”,他们拿钱治病,他们浪迹四方,后人只看医者本心,却总忘了“江湖郎中”的另一个标签——利。
江湖跨过千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江湖已经一去不复返。我们买房子需要金钱,买车需要金钱,我们吃饭生存需要金钱,我们服务社会服务大众需要金钱,我们找寻自我探索自然需要金钱,我们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似乎跟金钱结上了永远解不开的关连结。
社会推着我们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我们也看着时代发展的洪流和路上行色匆匆的人流而产生“这是一个唯利是图的社会”的错觉。
“当我们在谈婚姻的时候,实际上我们在谈的是什么?”是存款,是相貌,是出身,是阶层?“当我们在谈论医学的时候,实际上我们在谈的是什么?”是饭碗,是口碑,是低风险,是高回报?
回归是多么重要,当婚姻回归到爱情,当行医回归到治病救人。
从医80年,邓铁涛用仁心仁术践行大医精诚,每每在中医药事业发展的重大节点,数次建言献策挽救中医于危难之际。他将“北京中医药大学岐黄奖”的全部奖金悉数捐出,支持中医药科研。
1985年元帅徐向前给邓铁涛的题字2003年4月,湖南安乡12岁的男孩林林患重症肌无力,打听到邓铁涛能治这种病,家人便变卖了房子带着1万元来到广州。但5天1万元就花完了。4月17日,绝望的父亲冲进ICU病房,拔下呼吸机的管,准备离开。邓老知道后,急忙带着5000元赶到病房,交给护士长:“快到营养室买鼻饲食物,要保证孩子每天所需的能量。有胃气才有生机,孩子还小,有生命力,有得救。”当时只有17公斤的林林瘦得像只虾米。邓老交代科主任:“重上呼吸机,费用我先垫。”在邓老的救治下,小林林生命转危为安。
如今先人已逝,邓老在遗嘱里这样写道:“我能留给儿孙最大的遗产为仁心仁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邓老用一生都在追求者“不做唯利是图的江湖郎中”。
邓铁涛遗嘱
带中医“闯”急重症
中医之长在调理,这是人们对于中医根深蒂固的印象。又是邓铁涛率先打破了"中医对急症危症无可作为”这一局限。
根据广州中医药大学提供的资料显示,曾有一位患肠梗阻的青年战士,疼痛难忍,病情危重,主治医师想以手术化解。邓铁涛到战士床前,舌诊见剥苔下有新苔生长,他立刻建议先不手术,开以大承气汤处方保留灌肠,很快解除梗阻。
邓老还提出,从补脾健胃着手对重症肌无力这一个世界难题的研究,他成立治疗重症肌无力患者的科研小组,探究从中医角度治疗重症肌无力。
1991年,邓铁涛教授主持的课题《脾虚型重症肌无力临床研究及实验研究》,获得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科技进步一等奖,1992年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这是建国以来我国中医药学界不易获得的奖励级别。
40年里,邓铁涛和他的科研小组治疗重症肌无力病人的有效率达到98.8%,跻身国内外先进水平,单在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团队成功抢救重症肌无力危象患者就过百人次。
五次上书争做“铁杆中医”
上世纪80年代初,全国中医药发展每况愈下。邓铁涛当时做了统计:解放初期,广东有中医3万人,但到了1980年初,只剩下一半,而且还在继续减少。邓铁涛写信向上级反映情况并引起高度重视。此后不久,国务院会议经过讨论,同意并成立了国家中医药管理局。
这是邓铁涛第一次上书。第二次是1990年,国家精简机构,中医药管理局位列其中。邓铁涛当即联合全国其他7位著名老中医一起上书。最终,中医药管理局被“保下来了”。这就是中医界著名的“八老上书”事件。
1998年,全国又刮起了一股“西医院校合并中医院校”的风潮。合并后不少中医院校只剩下一个系甚至一个教研室。国家要“抓大放小”,在医学界,一直都是西医大、中医小,抓了西医而放任了弱势的中医,中医再次面临严重生存危机。于是邓铁涛再次和其他中医老专家一起上书。后来,中西医院校合并风紧急“刹车”。
2002年12月31日,邓铁涛第四次上书——《中医不能丢》,以呼吁全社会对中医药加以重视。
4个月后,邓铁涛第五次上书。而这一次,恰恰是中医命运的转折——“非典”来袭。
邓铁涛上书建议中医介入抗“非典”,这直接为后来中西医结合抗“非典”打下了基础。
“非典”期间邓铁涛较早发表论著《论中医诊治“非典”》,为中医药防治SARS提供技术指导,被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任命为抗“非典”专家顾问组组长,荣获中华中医药学会“中医药抗‘非典’特殊贡献奖”。“非典”期间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共收治了58例病人,取得了"三个零"的成绩:没有病人转院,没有病人死亡,没有医护人员感染。
2003年4月,邓老在原来预防SARS药方的基础上稍作改动,并把配方给了学生朱拉伊,他随后创办了广东邓老凉茶药业集团,邓老凉茶的配方,正来自于邓铁涛的药方改良。
古有魏征直谏,唐朝贞观盛世传为千古佳话。时代轮回,今有邓铁涛五次上书,捍卫中医地位,无论什么时期,邓铁涛都像一名战士,奋斗在中医学战斗的最前线,至死不渝。
有一种传承叫“中医”
邓铁涛说:我的中国梦,就是我的中医梦,我的中医梦,就是我的中国梦。“
邓铁涛说:“二十一世纪是中华文化的世纪,是中医腾飞的世纪。这就是我几十年前就开始的最大的梦。”
“学我者,必超我”这是邓铁涛对继承的期待。
仁心仁术,制书弘德,为中医博一命,为万民开太平。
传道受业,身教传承,桃李芬芳是对邓老最大的告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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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易CEO丁磊拜师跨过邓老的世纪人生,邓老留给我们的不仅是岭南医学世家邓氏内科学派的宝贵经验、对病人关爱、视病人为师的大医精诚之道,更有他独到的养生心得和对中医坚持不懈的传承。
昔人已乘黄鹤去,黄鹤一去不复返。
今日,让我们一起缅怀,邓老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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